璇璣回了禮,那覺空便抬起頭來,引她們入寺。她一驚,好生面善的一張臉,似在何處見過。轉念一想,寺中既收了牌位,怕也會有幾個故人,于是也不聲張,只留了心眼,隨他進去了。
那方丈只絮絮地說︰「貴人小心腳下,石階長了些。」
「貴人留意門檻。」
「貴人仔細傷了手。」
也只是如尋常祈福的婦人,進了香,禮了佛,便到禪房去歇息。
她倒也不急。前朝牌位這樣的東西,自然是收在暗處,豈能輕易就見到了?何況,要見,也須先做些鋪墊,必是要讓人覺得確是在進香祈福,並非為了別的才是。
在禪房用了素齋,又晶了茶,五個月的身孕帶來的倦意也緩過來了,她便推說要與方丈論禪,揮退了一干僕役。
「公主。」覺空斂袖欲拜。
璇璣忙扶他起來,「果是故人,這些年難為你了。」守著這些東西,怕也是夜夜不得安枕了。
「臣不能公主等周全,已是死罪,怎敢訴苦?何況原是臣子的本分。」
「無論怎樣,軒轅氏確實要謝謝你保全了列祖列宗的顏面。」
「臣暗中打听得神龍帝早年收牌位于寺中,便出家做了和尚。因原先在太子宮中做過些事,算得伶俐,也有些慧根,便頗受老方丈喜愛。方丈圓寂,就做了主持方丈,一直守著軒轅氏的牌位。」
「雖是三言兩語交代了前因後果,但我明白你必是吃了不少苦的,軒轅氏感激你。」
「公主萬不可這麼說。」覺空頓了頓道,「牌位收在暗室之中,臣這就帶公主去拜祭列祖列宗。」
覺空打開了禪房中的機關,兩人進入暗室,走過一段台階,進入一間空曠室中,靠牆一面立了長長的一張紫檀木六級架,架上擺滿了靈位和長明燈,一層一層,從太祖到她的父皇。
璇璣撫著刻有「軒轅朝建宣帝靈位」的那一張,淚如雨下。
昔日父皇慈愛的笑容又浮現在眼前,關懷的話語又回響在耳邊;「待玉兒出閣,父皇可就是老頭子了。」
「玉兒若是有了孩兒,會帶進宮來,讓父皇看看孫子嗎?」
「父皇,玉兒來看你了!玉兒帶著你的孫兒來看你了!案皇……」璇璣泣不成聲。
「公主須節哀呀,保重身子是要緊。」覺空勸道。他多年來的苦心,就為了今日。
「這一座……」收住的淚又忍不住掉了下來。
「是先貴妃江氏,公主生母的靈位。」
「母親……」
母親在世的種種一時都涌上心頭,當年他們一家是多麼幸福……
「都是宿命。」
璇璣含淚給每一尊牌位上了香,狠下心來轉身上了階梯。腳下一滑,差點跌倒,覺空急忙去扶,好在有驚無險,也顧不得其他,匆匆出了暗室。
在禪房定了定神,璇璣輕嘆。
臨出門的時候,覺空輕聲道出一句晴天霹靂的言語︰「你十一哥還活著。」
璇璣一震,若無其事地出了門。
十一哥只要活著就好,活著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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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末,宮中驚傳聖上在朝堂上答應了和親的東國長公主驚瀾即將入宮。
璇璣斂眉。驚瀾長公主……她無端想起那個叫嵐兒的少年和那塊玉佩。她記得他叫逸王哥哥,而逸王就是東國之君的兄長,那麼他若是女子,也是長公主了。他名字中又有嵐字,恐怕……
九月,東國驚瀾人宮,雖然是挑不出錯處的名門閨秀、金枝玉葉,但眉眼之間依稀可見當日的霸氣雄心。果然是「他」!
璇璣倚著水亭的欄桿看著佛經。心知這東國驚瀾必將風光無限,大國公主,天上的鳳凰、水中的蛟龍。哪怕背井離鄉也不會是山雞小蝦。
遠處曲橋上,新的郁妃環佩叮當,幽香繚繞,在眾宮女的花團錦簇中,款款而來。轉出太湖石邊的一叢女敕竹,竟撞見了水亭中低頭看經書的璇璣,多年前的記憶呼嘯而來︰朱漆窗下低頭看著經書的白衣少女,竟然是她!
「璇璣姐姐!」
璇璣抬頭,近處看更是明媚鮮艷,像牡丹似的女子,也難怪他會動心。璇璣扯著唇角笑︰「原來是故人來了,嵐兒姑娘。」
郁震嵐將璇璣強顏歡笑之下難掩的妒意看得一清二楚。對于這樣的眼神笑容早已熟悉,在她,這也算是一種勝利。畢竟她入宮來的目的,就是奪得神龍帝專寵。
「今後要勞姐姐多照應了。」眸光一轉,「姐姐這身子……怕是快要生了吧?」
「還要些時日。」璇璣淡淡道。八個月了,月復中的孩兒就要降生到這苦海無邊的世界。
「可要生個兒子呀!」郁震嵐笑得明媚,「嵐兒不擾姐姐看書,這就告退了。」她依然款款而去。
璇璣收了書,眺望著亭外平靜的水面和遠處的柳枝,有個宮女捧著一捧黃菊匆匆走過池邊。
璇璣低頭沉思。
又是重陽節了。
每逢佳節倍思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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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丈。」璇璣被攙進禪房,八個月的身孕已使她行動不便。
「貴人請坐。」覺空命小沙彌上了茶,揮退他們,「請公主來見一個故人。」
璇璣放下茶盞,驚疑地抬頭。會是十一哥嗎?
暗室轉出一個青年男子,果真是在宮變中失蹤的十一皇子軒轅界!
「玉兒!」軒轅界大步上去擁住璇璣。
「十一哥!」兄妹二人抱頭而泣。
多少事只能在兄長面前哭泣,多少事只有兄長可以體會,多少事只有兄長可以安慰!
「玉兒!」軒轅界注意到她高隆的月復部,驚呼。
「神龍帝骨血。」璇璣慘笑,別轉頭。她實在禁不住兄長難以置信,痛心疾首的表情。
「苦了你了,小十九!」界撫著她散落的鬢發,想起當年那個瑤池仙子一樣的小十九,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歷歷在目。這個受到無數嬌寵的小十九,亡國之後卻孤身一人,強顏歡笑,曲意承歡,必是吃盡了苦。
「十一哥!」璇璣撲到他懷中,多少年沒有人這樣寵愛地叫她了,「我不苦,我只是怕我的孩子要受苦啊!我如何舍得!」
界嘆息。女生外向啊!
「我帶你去北狄吧,軒轅氏遺族都在那里,那里會是你的家的。」總是憐她受苦。當年是她的母親護得他多年周全,他與她是最親的兄妹,如今也只有他還相信她尚在世上,冒死潛人中平,要救她月兌身。不管她做了什麼,總是那個從小就跟在他後面跑,含糊叫著「十一哥,等等我」的小十九……
璇璣低下頭,「我有何面目去見軒轅氏宗族?我貪戀……」
「有十一哥在,你不用多想。十一哥會照顧你一輩子!」界憐惜地拭盡她滾落的淚珠,「十一哥說話算話,從來沒有騙過你小十九的,是不是?」
璇璣點頭,童年時光美好的點點滴滴一時都化作暖意涌上胸口,讓她凝咽,「我的孩兒……他不能沒有父親……」她也舍不下振鏞啊!雖然他總是傷她的心,但是她已經嘗到負氣出走所帶來的相思痛苦。
「他是神龍帝骨血,留與神龍帝撫養,對你,對這孩子都是最好不過。」十九帶著他,必將與神龍帝藕斷絲連,終身為他所累,倒不如現在將一切過去都拋下來得干淨痛快。
璇璣低頭,只是落淚。她如何不知兄長的心意。可是如何與舍得自己的骨血天各一方?他在她月復中已有八月余。這兩百多個日子里,他們是真正的相依為命,她如何舍得下他,讓他小小年紀就失去母親的關愛?若是帶他走,這個孩子沒了父親,必是要受人欺凌,她清楚自己的力量是難以保護他的。何況,她也不願意離開阿!哪怕再苦,也不願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