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璇璣詞 第15頁

作者︰櫻涼

他帶她逃離京畿之後,得知振鏞帶人追趕,一路帶她逃往北疆。一個月的逃亡生涯已使他疲憊不堪,卻仍然要護她周全。

她深思熟慮之後,決定離開他。她已是他的負擔,如果被振鏞找到,她或許尚有生機,而拐帶皇室女子的他卻必死無疑。即使不被找到,她也不能和他在一起,她並不愛他,這樣對他並不公平,她也決計不能。他是蕭胤之子,他親口告訴她,他的父親是開國元勛蕭胤,必能保他們周全。她不願傷害蕭離,但決不會放過蕭胤!

于是,她便灌醉蕭離,趁他熟睡,換裝離開客棧,孤身一人搭上前往東疆的驛車。好在驛車上的一對李姓年輕夫婦正是返回東疆投靠族人,她就謊稱父母雙亡,為族人逼婚,要逃往東疆投靠舅父。李姓夫婦十分同情,便將她收作義妹,一路護她到了東疆。粗布荊釵,刻意遮掩,加上她一路寡言少語,安分守己,就像一個沒見過什麼市面文靜靦腆的鄉下村姑,不但沒有引起別人的注意,逃過了振鏞的追尋,而且也極受李氏夫婦的喜愛。

到東疆之後,自然沒有她的舅父,投親不著。受李氏的保薦,她投身一家大戶門下,做了兩個月的丫環,掃灑漿洗,雖然一開始都不行,但三兩日下來,也學得像模像樣。半個月後的一次偶然的機會,她為一個家奴念了書信,被那家的老夫人撞見,盤問起來,听說原是念過幾年書.便調她去書房做事。

因是伶俐,竟得了公子的青睞,要收她做小,她自是不願。誰知,那公子竟不管不顧,執意如此。老夫人拗不過便勸她安心在他們家過日子。

她沒有辦法,只得去找公子的夫人,那夫人答應助她月兌身。不料,她所遣的僕人在領她出城之後,竟要將她賣與人牙,托人牙將她賣到異國他鄉,永絕後患。

她拼死逃月兌,一路有驚無險,終于流落到此地,因听人說幾日前有人在尋一個盛都口音的美貌女子,她一時又學不會東疆口音,只得裝作啞巴,倒也少了很多麻煩。只是不知尋人的是什麼人,是蕭離,還是振鏞?或者根本是旁的不相干的人?想想還是先要找個落腳之處,再作打算。思來想去,只得投到庵堂之中。

然而如今看來,庵堂也非久留之地。她是斷然不會出家的。她該何去何從呢?

璇璣仰天嘆息。

亂世之中,像她這樣的女子竟沒有一個好去處嗎?

忽然听到小門外有一點異樣的動靜,隱約听見一個微弱的求救聲︰「救我……救我……」

是個女子。

想必遇上難事了,可是她寄人籬下,自身難保,如何幫得了她呢?但是,她能夠體會到這樣的無助彷徨,同是天涯淪落人,何不多多少少幫她一點呢?

璇璣想了想,還是小心翼翼地打開了後院的小門。只見一個女子衣衫不整,鮮血淋灕,躺在門邊。

璇璣攙扶她進了院子。從房中透出的燭光下,她的下肢處,血不斷地涌出。璇璣不敢拖延,趕緊把她扶進房,讓她躺下,自己跑到惠清房中請了惠清來。

惠清略通點醫術,檢查之後,道︰「這位施主的右腿已經斷了。你別看貧尼,貧尼接不好,必須去請大夫來才行。你先把身上的衣服換下來,把院子好好收拾收拾,也

幫這位施主清理一下,貧尼去派人請大夫。」正說著,門外一陣騷亂,片刻後有人把門擂得山響。

惠清出去,竟是鎮東妓院的幾個打手!

見她出來,便凶神惡煞地粗聲喝道︰「老尼姑,快把人交出來!不然,我把你這姑子廟都燒了!」

「施主,佛門重地,不可擅造口孽,罪過罪過,阿彌陀佛!」惠清沉下臉。

「狗屁罪過!你要是不把人交出來,老子造下的可不止口孽了!」為首的打手恐嚇。他還真不信了,這小賤人能逃得出他刀疤老四的手掌心!

「罪過罪過,施主當心了,因果循環,今日種下什麼因,日後必得什麼果。」惠清看著刀疤老四。

「老子偏不信!」刀疤老四正要硬闖,身後的打手拉住他一陣耳語,「哼,今日就饒過你!有本事,叫歡娘那小賤人一輩子不要出這個門!讓老子逮著了,老子打得她一佛升天,二佛出世!我們走!」

惠清嘆氣,關上小門。

出家人慈悲為懷啊……

「連累各位了!鎊位師太是歡娘的再造父母,請受歡娘一拜!」

看過大夫,接了斷骨,服了湯藥,歡娘要起身相拜。

惠清忙攔住了,「出家人以慈悲為懷,施主就安心養傷。」

歡娘躺下,終于沉沉睡去。惠清看了守在床邊的璇璣一眼,也掩上門出去了。至于明天的事,那就明天再說好了。

璇璣在油燈下,看著熟睡中的女子,怔怔出神。她長得很秀美,雖談不上國色天香,倒也自成一格,想必幾年之前她必是一名美人了。緣何落到這步田地?听說妓院的人在找她,她是青樓女子嗎?多麼可惜。

璇璣無限嘆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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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璇璣醒來,發現自己竟趴在床沿上睡著了,再看那女子︰正望著房梁怔怔出神,面上有幽怨憤恨無奈悲哀種種復雜的神情,璇璣明白這個女子必是遭遇了很多很多事情。

「姑娘,你醒了?多謝你了。」她回過神來,笑容溫婉,眼含誠意。

璇璣點點頭,指指嘴,搖了搖手。

「你不會說話?」她大驚,繼而目光哀憐,「原來也是個可憐人。」

璇璣笑而不答。

「奴家姓尹,小名歡娘,今年已經二十二歲了,鄰縣柳莊人氏。自幼家貧,父母雙亡,十二歲投身鄰縣何員外家做丫環,十四歲被公子看中,收房做了小妾。不想元配夫人厲害,容不下奴家,苦熬了一年,生下一個兒子,卻被夫人奪走收為養子,沒過數日就不明不白地死了。

「奴家悲痛欲絕,生了場大病,形容憔悴,抱疾在身,不能服侍公子。公子初始也異常憐愛,因見奴家數月不能好轉,寵愛了另一個丫環,更是叫她也做了妾。那妾室異常伶俐潑辣,奴家便失了寵。夫人便主張將我賣給六十歲的陳員外做第十房妾。公子絕情,竟答應了。

「不料,奴家剛過門三天,陳員外就在奴家房中猝死,陳家怕奴家得了財產,要問奴家謀殺親夫之罪。那無良的小兒子硬是……將奴家霸佔了一個多月,又將奴家押給賭坊抵債!賭坊就將奴家賣給了游龍鎮的春花樓!

「奴家雖屢遭買賣,可畢竟還是良家婦女,怎肯屈從?便被他們打得遍體鱗傷,體無完膚。老鴇見奴家骨頭硬,便用了毒計。她在奴家飯菜中下了……媚藥!奴家從此……奴家每日都在想著如何逃月兌這人間地獄,但五年來一直沒有機會。近日又來個新花魁,奴家見人少注意奴家了,便趁機出逃。卻又被人抓了回去,打得皮開肉綻。皮肉之苦倒不算什麼,但那些……畜生!那些畜生日日凌辱奴家!老鴇更恐嚇要將奴家賣入軍營做軍妓!奴家怎甘心?昨日又趁人不注意跑了出來……終于……讓奴家遇上好人了……」說到這里,歡娘已泣不成聲。

璇璣听了不住嘆息。一個女子遭遇這些,已經是至大的不幸。失詁、失恃、喪子、失寵、被賣、遭辱,再被賣、遭毒打、失節、賣笑、斷腿。世上還有人更不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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