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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間

璇璣詞 第14頁

作者︰櫻涼

那個總是嬌笑連連,笑靨如花的璇璣!那個總是天真無邪,溫暖過他陪伴過他的璇璣!那個總是妙語如珠,誓言要伴他一生一世的璇璣!在振鏞心里,那一夜的大雨一直都沒有停過。

伶俜

半年後。

中平與東國的交界游龍鎮。

游龍鎮上惟一的庵堂七月庵。

早春的晨風里,湮沒在雜亂民宅之中的七月庵後院小門,如過去的每一日一樣悄然開啟,一張絕美素顏在藍花頭巾的遮掩下,出現在微寒的空氣里。

「啞姑,你出來買菜啊?」早起的婦人受了一驚,繼而招呼。

啞姑微微頷首,對她點頭而笑,擦肩而過。

熬人搖頭,對這個外來的啞巴女子嘆息,多美麗多伶俐多乖巧的一個姑娘,可惜就是個啞巴。可憐見的,听說是與家人失散,流落到此,為七月庵的主持師太惠清所收留,平日以灑掃、洗涮、蒸煮、針黹來換取溫飽。到庵中已有兩個多月,听說每日只知低頭做事,即使閑下來也只是在房中打坐抄經書,這簡直同個姑子沒兩樣。听說惠清師太還直說這啞姑極有慧根,很有佛緣,有心收她做弟子呢!還真可惜了,多好的姑娘,做媳婦也是好的啊,能干乖巧,又話不多。

「老太婆!還燒飯不燒?想餓死我們呀!」

「來了來了!」

像她家那只母老虎,唉……

熬人不住嘆氣,腳下卻不敢停,趕著回家去了。

啞姑听著身後的對答,微微一笑,繼續往街上走去。

雖然天光尚早,風里猶夾帶著冬天的寒意,但街上已經叫賣聲不斷,討價還價之聲不絕于耳。風里夾雜著各色小吃的香氣,令人垂涎三尺。她已漸漸熟悉這種聲音這種氣息這種生活。

她低頭拐進油醬鋪。

「喲,是啞姑娘來了,今兒個想來點什麼?新到了上好的黃醬,極品的菜子油,你來點兒?」老板殷勤招呼。

啞姑微微一笑,自袖中取出一張紙,交給老板。

「行,一斤菜子油,半斤醬油!」老板麻利地接過啞姑手里的油瓶,邊打油邊說,「啞姑娘這字真是寫得好,每回見了都是打心里喜歡呀!要是啞姑娘過年還在七月庵,這春聯就想請啞姑娘給小老兒寫寫,怎樣?」

啞姑听了,笑著點點頭,遞上幾枚銅板,接過瓶子放入籃中。對老板再點點頭,轉身出了油醬鋪,往橋頭茶莊去了。

庵堂里雖說米面布料是不缺,時有善男信女布施,可是一干油鹽醬醋之類卻是要自己添置。自她居于庵中,惠清師太見她老實本分,庵堂的采買便悉數交到她手中了。她不能開口說話,便在出門前寫了字條,如此一來,便能告知商家她要的是什麼了。

走到橋頭,她看著西流的河水,心想這河水是流到哪里去的呢?可會流到京城盛都?不知盛都,是否仍是記憶中的模樣?

啞姑回到庵堂,庵中剛做完早課,三四個女尼跟在惠清身後來到後院廚房。

「啞姑,你回來了?」小尼姑靜安才得十一二歲,幾步躥到啞姑跟前,「可是給我買了好東西?」

「靜安,休得胡鬧!」惠清呵斥,又轉頭對啞姑說,「你收拾出來,給她們吃飯吧。吃完你到貧尼房中來。」

啞姑點點頭,快手快腳地端出幾碟清淡小菜,又給眾女尼一人盛了一碗清粥,再給惠清弄了兩碟萊一碗粥端了送到她房里。

回到廚房,女尼紛紛放下碗筷,七七八八地出去了。

啞姑到鍋前一看,果然,連粥的影子都沒有了,干淨得像洗過似的;再看桌上,碗碟狼藉,筷子更是橫七豎八,而碟中連白煮青菜的湯汁都沒剩下。

啞姑苦笑,好在早有防備,擇了幾根瘦小青菜,撒上一把米,熬了點菜粥。趁著熬粥的工夫,忙著收拾了她們留下的殘局,切上些中午要用的菜,打掃了廚房。做完這些,粥也差不多了。

罷盛起來,女尼靜明進來,揚聲道︰「師太叫你去呢!怎麼磨磨蹭蹭的,干什……敢情是在偷吃呢!可是叫我逮著了!師父!」

啞姑冷冷盯著她的舉動,直到她受不了她的目光邊喊邊跑了出去。

啞姑神閑氣定地坐下,喝了粥,收拾了用具,洗淨了手,撢直粗布衣服,才慢慢走到惠清房中,果不其然遇到了剛才跑掉的靜明。

「師父,您看她這會子才來,必是已經偷吃了不少好東西!像她這種手腳不干不淨的人,您怎能留她在庵堂里呢?留下她,還不定會丟些什麼呢!師父。」

啞姑冷冷地看著靜明,面上波瀾不興。她的心思,她如何不明白。

「好了,你出去吧!為師自有主張!」見靜明不情不願地出去了,惠清招呼她坐下。

「你來庵中快三個月了吧?」

啞姑點點頭。並不知她要說些什麼。

「貧尼知道她們暗中時常欺負你。你是個伶俐的孩子,這貧尼也知道。佛祖有曰︰六道眾生皆平等。但這些孩子慧根淺,私欲重,故此參不透佛主說的這些,時時欺負你,我已能料想她們將來必是修為有限。而你則不同,貧尼早就說過,你是她們當中最具慧根的孩子,日後必定能成為一代宗師!貧尼也早有打算要傳你衣缽。」惠清頓了頓,又道,「貧尼看得出來,你不是尋常人家的女兒。尋常人家的女兒哪能寫得這樣一手好字,沒有十年工夫是不能的,尋常人家沒這個機緣。看你體態舉止,嫻雅之中不失尊貴,又豈是粗布荊釵所能遮掩?你是富貴之後,緣何流落到此,這你心中有數。日間看你做事神閑氣定,想來是不想去尋親的。那麼,以你這樣的模樣,只怕不便一人獨居,也不便于拋頭露面,引來不必要的麻煩。貧尼想也只有庵堂最為合適,只怕你心中早已明了。」

惠清再停了下來,在她面上仍是看不出什麼,「你在此久居,貧尼也不反對。可是,你的伶俐,早已使她們心生妒意。你若不成為庵中弟子,承我衣缽,恐怕也難有寧日,貧尼望你好好想想。」

啞姑抬起頭來。

「你可是想說什麼?這是紙筆。」惠清對收這名弟子頗有信心。

啞姑在紙上寫道︰啞姑口不能言,當此大任,恐難服眾。

惠清笑笑,目光了然,「你當真口不能言嗎?」

啞姑詫異地抬頭看了眼含笑看她的惠清,又低頭寫︰啞姑身世離奇,恐連累庵中上下。

「朝中並無通緝你這樣的女子,貧尼心中有數。再則,游龍鎮地處兩國交界,官府管理不多。」惠清執著得令人嘆氣。

啞姑望著惠清平靜的笑容,只得嘆了口氣,寫道︰容我想想。

小鎮的夜晚相對于記憶中盛都的夜晚要安靜得多。

啞姑,準確地說,是被眾人叫作啞姑的璇璣,或者軒轅壽玉。

盛都,振鏞不知道怎樣?

她在途中听人說起,他新納了一名側妃,是蘇家的女兒,也是他最小的妻妹。這是他納的第一個側妃,也是他聯合權臣蘇氏的重要一步。這位蘇妃听說長得猶勝蘇太子妃三分,更得一具柔軟賽過柳枝的身段,跳舞時宛若瑤池西王母座下的仙女一般。一入東宮就得了太子的恩寵,日後說不定還要扶正做太子妃呢,再過幾年說不定就是皇後了。

她知道他的身邊永遠不會缺少美人。若是還在他身邊,如何受得了他與別的女子恩愛纏綿呢?

這樣想來,她的離開雖然沖動,卻也並不是錯誤。只是每當想起他,便常常流淚,而且連累了蕭離,不知蕭離如今怎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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