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嗎?」她在淚眼婆娑間說著話,感覺他的身子驟然一震。「不,你不會知道的,因為你從沒在意過我的喜怒哀樂。」
畢衡達直起身子,雙手撐在她的臉頰兩側,驚恐地看著她的淚水淹沒他的手掌。
「當我開始偶爾留宿在你的住所,而你順理成章地把家里的瑣事交給我打理時,我以為我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因為只有在為你選焙刮胡刀、電動牙刷這些日常瑣碎小東西時,我才會覺得自己像你真正的情人,而不是一個方便你予取予求的情婦。」
斑敏君閉上眼,將臉頰偎入他冰冷的大掌中,唇邊的笑容顫抖到無法成形。
畢衡達看著她縴細的五官,他伸手輕觸著她眼窩下失眠的淡紫痕跡。
她驀地揚起長睫,幾顆淚水又滑下了臉頰。他這般凝望著她,看得如此專注,專注到她幾乎以為她可以因為他的眼神而再等待他一年……
幾乎啊。
輕輕推開他的手,她慢慢坐起身,背倚沙發,看著陽台,把最後幾句她一直想說的話全都說出口。
「我以為總有一天,在你偶然停下腳步之時,你會突然發現我是你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存在。我也以為只要你能陪在我身邊,我就會傻得甘之如飴繼續等待著。但,我錯了。」她苦笑地半側過身,在他的額間印下輕如羽毛般的一吻。「大錯特錯了。」
畢衡達屏住呼吸︰心神在瞬間全被她掏空了。
去它的理智!他承認他在乎她的情緒,他承認他現在只想摟著她,給她任何她想要的安慰啊。
畢衡達迷惑地低下頭,用額頭抵住她的。
他們的鼻尖互相親觸著,他們的呼吸交纏著。他可以很清楚地看著她的眼眶是紅的,臉頰是雪白的,而她的溫度像冰一樣地讓他不舍。
畢衡達摟近她,想給她溫暖。
「謝謝你這段時間帶給我的美夢。」她的雙手撐在他的肩上,推開了彼此的距離。
她堅定的眼,將現實帶回了他的面前。
「我並沒有同意和你分手。」他沒有松手,反而將她攬得更緊更緊了。
「謝謝你讓我稍感安慰。你還不想分手,代表了我這一年的表現不算太差,對嗎?」沒有伸手回攬他,只是把頭靠在他的肩頸處,無聲地笑著。
畢衡達听著她較平時更柔軟的語調,可他卻沒有法子接話。
他猜不出她的心思,下知道現在該怎麼出招。
「不,也許是我表現得太好了,太不讓你擔心了,你才會一點都不想用心在我身上。」高敏君仰頭看著他,舉起拳頭重重在他的胸膛上捶了一拳。「可惡!」
他扣住她的手腕,開口想說話。
「我……」可以改,
最後一個字,在他的牙關處打住。驕傲多年的冷傲冰山,很難在片刻間戳落一大隅冰塊。
「噓,別說話,不要再用任何狡猾的話來留住我,不要再利用我的愛,來成就你的方便。」高敏君後退一步,用一種出乎自己想像的平靜面對著他。
「你早點休息。其他事,我們明天再談。」畢衡達命令地說道。
他不接受她單方面的宣言,也不想在彼此的情緒都處於激動時,討論任何事。
斑敏君的清清水眸定定地凝望著他,像是要看清楚他的每一寸輪廓似地,連眼也不眨一下。
「好嗎?」他再問。
斑敏君沒搖頭,也沒點頭,只是拉住他的手,領著他走到門邊。「我累了,我想休息了。」
「你的手好大——」她而喃喃自語地說道。
他低頭看著彼此交握的手掌,發現這是他們第一次手牽著手。
可笑哪,連最親密的關系都有過無數回了,他們卻從沒有握過彼此的手。這是怎麼一回事?畢衡達怔愣地停住了腳步。
「晚安。」
斑敏君毫不留戀地將他推出門口,對他揮了揮手。
畢衡達直覺地伸手擋住了門。
他定定地看著她,有股火焰在眼里燃燒著。
她緊握著拳頭,因為他的凝視,她的心便又在失望的灰燼里發現了一絲火苗。她還來不及防備,心口便又整個焚燒了起來。
「明天見。」畢衡達月兌口說道。
「晚安。」高敏君苦笑著,甚至沒有費事去掩飾她眼中的失望。
她飛快地關上門,失望的情緒像一條致命的蛇,攀旋上她的身子,瞬間咬住她維生的動脈。
斑敏君倚著門,瀕死一般地緩緩地滑落到地面上。
她看著這間住了一個多月的房子,任由淚水一滴一滴地侵蝕她的視線,終至擊潰了她內心的最後一道堤防,而抱著身子大哭特哭了起來。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還要哭多久,她就是一直哭、一直哭,哭到再也眨不出一滴淚水為止。
哭完了。
斑敏君紅腫著雙眼,搖搖晃晃地站起身。
她拿出數位相機替房子每一處拍照,替他為她買的每一份禮物拍照,替31A及31B的磁卡鑰匙拍照。
清晨五點,她列好了物品清單,寫好了辭呈,交代了所有工作上該交代的事項。
清晨六點,她提著一只旅行袋,走出31B。
彎身將一只信封夾進他的門縫里,她頭也不回地定了。
除了原本就屬於她的東西,及對他的回憶之外,她什麼也沒帶走。
或者,她是把一切全都帶走了。
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了……
第七章
畢衡達早上開門,門隙邊緣安靜地落下了一只信封。
他心一凜,瞪著那只信封,卻遲遲沒法彎去撿。
想了一夜,決定要她再給他一次機會。他不敢保證他真的有法子承諾更親密的關系,但他可以試著在兩人之間多放些情感。
即便他極力否認,可他就是改變不了一個事實——他真的相信她和其他女人不同。
畢衡達慢慢地彎,撿起信封。
里頭擺著一封辭呈。辭呈上夾著一張便條紙,用端正的字跡寫著——
讓我不負責任一次吧!
——高秘書
畢衡達手里的信封和辭呈落到地上,驚惶無預警地捕捉住他的心髒。
他慌亂地沖到31B,打開了門。
「高敏君!」
他放聲大喊。
屋內除了他大喊的回音之外,完全沒有任何聲音。
他走到主臥室,房間內飄著淡淡的柑橘香氣。
她的化妝台上,壓著一張清單,條列式地告訴他珠寶收在哪里、房子所有權狀、車鑰匙、行照放在哪里,完全是高秘書式的能干俐落。
畢衡達把那張清單揉成一團,他抓起手機,拚命地撥打著她的號碼。
鈐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
手機沒有人接。
畢衡達扯松了領帶,用力地大口呼吸著。
她連一點時間都不願意留給他啊!
畢衡達躺上她的枕間,茫然地看著天花板。
他以為她是有責任感的人,至少不會貿然丟下公事,說走就走。
他以為她應該還對他殘存一絲希望。
他以為她不會這麼快離開的。
他到底傷她有多重啊……
畢衡達用手覆住眼楮,腦子里一幕幕地閃過她對他的好。他的日常生活里,竟沒有一刻沒有她的影子啊。
她說對了,他一直知道她對他有好感,他也知道自己在利用她對他的愛,但他不介意。他一直認為在情愛里認真的那一方是吃虧的,所以他只願意用物質的優勢來換取她默默的付出。
畢衡達想著想著,想到全身力氣盡失,只剩下力氣撥了電話到辦公室里找高敏君。總是一絲希望吧!
電話接通了,常秘書說,高敏君沒有來,手機也沒人接。
而他,在接任執董的兩年以來,第一次替自己請了半天病假。
他現在沒有力氣撐起這副行尸走肉的軀殼,到辦公室里和那些數目字奮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