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和她在一起時的謝翔中果真不正常。他素有外科機械人之稱,規律與精準才是他的常態。
「不愧是搞劇場的人,形容得這麼具體化。妳怎麼會選擇以劇場為終生職,這不是件很冒險的事嗎?」他問。
「我一旦喜歡上什麼事,就一定要全心付出,否則我會全身不對勁!」她吐吐舌頭,一臉的莫可奈何。「奇怪了?為什麼都是我在說話?你要我留下來,不是要和我談論你媽媽的事情嗎?從現在起,我問,你答。」
「妳問吧,我沒什麼好避諱的。」反正,他不想回答的事,他自然有法子什麼也不說。
謝翔中閉著眼楮,仰頭靠在沙發背上,右手仍然攬在她的肩上。
修澤嵐則乘機側頭打量著他較之一般女人還細致的白皙皮膚。在遮去了那對漠然的寒眸後,他的眉鼻唇更顯得縴細了,加上天生的好皮膚,實在是頗賞心悅目--一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賞心悅目。
「什麼事讓你決定從醫?因為你媽媽?」她膽子還沒大到要和他翻臉,她決定還是先從無關痛癢的事開始問起好了。
「因為我不想繼承家業。」更不想讓有史懷哲之志的謝翔華如願走上學醫之路。
「你媽媽的自殺讓你很難受嗎?」她咬著唇,低語問道。
謝翔中驚跳起身,戾眼驀然一睜,惡狠狠地瞪著修澤嵐。
他何止是難受!他根本就是媽媽自殺的推波助瀾者之一!因此他才會這麼無所不用其極地想為媽媽討回公道,他要贖罪啊。
「對不起。」修澤嵐咬著唇,難受地望著他顯然在控制自己的僵硬表情。
「那是她的選擇!」他驀然睜開了眼,卻正巧對上她目不轉楮的雙眸。「妳該死的看什麼?我不需妳的同情!」
嚴厲的斥責月兌口而出,而說了真心話的他,卻顯得比她還震驚。
謝翔中猛然別開頭,立刻起身要走開。
修澤嵐跟著跳起身,雙臂大張地擋在他的面前。
「等一下。你決定過什麼樣的日子是你的選擇,我不需要同情你,我同情的是你的媽媽。」她想更加了解這個男人。
「不需要同情我?」謝翔中的眼染上厲色,他開始面無表情地找碴,所有的話全像是從齒縫里迸出來的。「我和我妹妹活該在媽媽變成植物人之後承受一切?我們活該在失去了一個活生生的媽媽時,還要在那個男人的命令下,擠出笑臉叫另外一個女人『媽』?」
修澤嵐看著他鐵青的臉色,她紅了眼眶。
她不是因為害怕他的荏厲,而是因為這男人把自己的痛苦壓抑得太深、太久,久到他自以為他已經不再痛苦,久到冷漠已經和他這個人密不可分了。
她想幫助他!她想看到他剛才不經心露出的自在笑容!
一顆淚珠滑落她的頰邊,她伸手抹去,抬頭對著他擠出一個勇敢的笑容。
「害怕就滾開。」謝翔中嗄聲說道,結實的手臂繃出青筋。
「我如果害怕,今晚就不會留下來了。」她張成大字形的雙臂往前一探,不容拒絕地牢牢摟住他的腰身。
「你父親很差勁。」她不想批評人,可她忍不住。
「妳的形容詞太客氣了。」他僵住身子,想扯開她的手,可她卻抱得死緊。
「你恨你爸爸?」所以他剛才才會無法理解她為什麼不恨她爸爸。
修澤嵐盡量把她的呼吸調勻到最平靜狀況,希望他也能感受到她的呼吸節拍,並隨之放松一些。
「我恨他?」他冷笑一聲,笑聲有些疲憊。「我正努力讓自己對他沒有任何情緒。」
如此一來,他才能充滿喜悅地看著他父親走上失敗的毀滅之路。
「我們不談他了。你可以陪我去看你媽媽,讓我陪她說說話嗎?」修澤嵐仰起頭,清雅雙瞳溫柔地凝視著他。
他該多說說話的。而面對一個不會泄漏他心情的母親,他可以完全地表達出他的脆弱或是他的恨。而如果他不知道要如何先開口,她很樂意當他的示範。
「我媽不是那種受了外力重擊而昏迷的年輕植物人,無論妳跟她說什麼,她都不會再有醒來的機會。」他不耐煩地說道。
「我們還沒有試過,對嗎?」她簡單的一句話堵得他啞口無言了。「你太相信科學了,而生命中充滿了太多非科學所能解釋的改變。」
「妳相信妳能改變我嗎?」他低嗄地問道。
「你想因為我而改變嗎?」她看入他的眼里,一手覆上他的心口。
謝翔中眼眸一黯,驀然別開了眼。
和她相處愈久,他已經愈來愈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麼了。他要謝翔華因為修澤嵐的痛苦而自責,可他現在卻必須逼迫自己不跟隨著修澤嵐的腳步起舞。
「如果妳願意搬過來這里住的話,我願意改變我自己。」不論如何,得到她是他目前唯一能肯定的事。
「你這人怪極了!明明愛跟人保持距離,可是說出口的話卻又好象和我已經認識了十八年一樣,真嚇人。」修澤嵐故意夸張地拍拍自己的胸口,長長地吸了一口氣,以掩飾自己狂亂的心跳。
「妳該知道我這間套房一個禮拜最多只住兩天晚上,我多半時候會回到謝家。平常時候,妳可以自由利用這間套房。」他說。
房租一個月可以省五千元!修澤嵐眼楮滴溜溜地開始轉著,認真地考慮了起來。
「妳的答案?」
「不要。」修澤嵐一口拒絕。萬一她衣衫不整或是正在做不雅姿態,他又正好開門進來,那豈不是形象全毀?
她是不拘小節,可不是不要面子啊。
「我進來前會先敲門,確定妳不在,我才會自己用鑰匙開門。」夠讓步了吧,他從沒為任何人妥協過。
修澤嵐睜大了眼,因為他嚇死人的縝密心思。
「那我豈不是變成你包養的女人了,我不要。」雖然這種被照顧的感覺,還滿美好的。
謝翔中眉頭一擰,強壓住發火的沖動,不悅地瞪著她。她以為他有很多閑功夫可以和她窮耗嗎?不識好歹。
「你別生氣。」她的手輕擱上他的肩頭。
他這回沒有推開耶。修澤嵐在心里小小驕傲了一下,軟腴的聲音听來更加親昵地如情人耳語。「我們充其量只能算是在交往中,我住在你的地方當然會覺得不自然哪。萬一我的朋友們來找我,我怎麼解釋我有錢住在這樣的一棟豪宅呢?」
「那妳打算怎麼處理妳的未婚夫?」他問。
「什麼處理不處理的,他是個人耶!」修澤嵐抗議地白他一眼。「他的公司正處于創業期,我如果這時候和他解除婚約,會讓他心力交瘁的--伯父、伯母會責怪他的,過陣子再說吧。」
「妳替他著想得還真多。」謝翔中冷哼了一聲。不過,看在她有心要和那個男人分手的分上,他可以暫時不苛求她。
「放心啦……」她很快地瞥他一眼,旋即看向了天花板,緋紅了雙頰,並難得地結巴了起來。「人家……人家現在滿腦子都是一個……傲慢自大、目中無人的沙文主義啦--」
她的唇被他吻住。那是一個蝴蝶般輕盈的吻,甜蜜地像滲入了最香甜的花蜜。
她忍不住摟著他的頸子,笑得極溫柔。
她和他,似乎、好象、應該是在戀愛啊……
這一夜,謝翔中與修澤嵐同床共枕。
習慣在清晨醒來的謝翔中,在晨曦中望著修澤嵐的酣甜嬌顏,一股內疚惹得他輾轉難安了起來。
他發現自己居然有些不忍心告訴她,他年底即將和他的未婚妻結婚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