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把事情都推到我頭上,她是你媽--」中年男人大吼著。
「要不是你把外頭的那個女人帶進門,媽會變成這樣嗎?」年輕男人大叫道。
「進你們家很快活嗎?我做牛做馬、幫她把屎把尿的,你們一個丈夫、一個兒子,有哪一個做得比我多?」中年女人歇斯底里地抓著頭發哭鬧著。
演員們的黑色衣服在白色背景間被刻意地強調出來。于是,他們的面目五官、他們的愛恨情仇遂更加清晰了起來。
謝翔中抿緊唇,心里的不舒服感持續地累積著。
這個修澤嵐根本是把他媽媽的故事照本宣科地搬上了舞台,而且她還美化了爸爸和「三媽」的個性。
一定是謝翔華告訴她這樣的「虛構」情節!
謝翔中臉頰僵硬,極力地控制著情緒,深邃的五官看起來竟像是張精巧的面具一般。
此時,舞台上的中年男人爆出一聲尖叫,年輕男人開始泄忿地捶打著自己,中年女人則大哭了起來,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片狂亂的情緒之中……
在演員的一片混亂之中,一股白煙從病床下冒了出來。
白衣女人走下病床,其它演員的對白開始轉變成無聲的咆哮。
白衣女人用一種漫游般的舞蹈動作游移在其它三名演員之間,靈巧地像一陣悲傷的風。她沒有明顯的痛苦表情,只是虛弱地穿梭于那些嘶吼與嚎叫之間,一次一次地被傷害、一次一次地變得更衰弱。
舞台上的演員們後來又演了什麼,謝翔中並不知情。
他只知道他的視線沒有法子從那個白衣女人的臉上離開,他看著她,就像看著媽媽的臉。
他寧願媽媽沒有意識,否則她如何能面對丈夫從她變成植物人之後,就不曾來探望過她的殘酷事實。
謝翔中瞪著舞台,腦子里紛亂地閃過那些讓他的臉色更加慘白的回憶。
此時,劇場里空谷幽音般的背景音樂乍然而止。
白衣女人張開口,對著兒子哼唱出一首听不出語言的搖籃曲。在兒子的哭聲中,她緩緩地旋轉著坐回了病床上,再度回復成那個沒有情緒的植物人,再度被阻隔在所有人的世界之外。
燈光暗了,音箱里送出白衣女人方才吟唱的搖籃曲,那輕柔的聲音在消毒藥水的空氣中飄蕩著……
謝翔中的手緊抓著水杯,修長手背上的青筋猙獰地暴突著,額邊的太陽穴亦是瘋狂地抽痛著。
媽媽是這樣冷眼旁觀著一切嗎?他所有的痛苦,媽媽可曾有一丁點知情?他壓住自己驟然痙攣的胃,臉色發白。
舞台燈光緩緩暗下,當最後一道舞台燈消失在白衣女子的頭頂上時,觀眾們開始報以大量的掌聲。
舞台燈光重新亮起,黑衣演員謝幕了,白衣演員謝幕了。
謝翔中動也不動地坐在原地,像一座冰冷雕像。
他眼也不眨地盯著那個白衣女子,卻是想甩她一巴掌,以毀滅她臉上明燦的笑容。
有什麼好笑的!謝翔中惱怒地瞪著白衣女子。
「謝謝導演兼編劇修澤嵐!」黑衣演員們笑著轉向白衣女子一鞠躬。
白衣女子笑容可掬地回以一記宮廷禮,向幾名熟識的觀眾們揮了揮手,而後再度退回舞台後方。
謝翔中盯著那個女子消失的方向,他灌下一整杯的水,感覺到自己的雙手仍然在顫抖之中。
原來她就是修澤嵐,一個剽竊他的悲慘生活,然後做了不實改編的無恥之徒!
這一切一定和謝翔華月兌不了干系。謝翔中的下顎緊繃地揮手招來服務生,點了一份雙倍威士忌。
他知道謝翔華從來不對任何「外」人談起身家背景,可是沒人規定謝翔華不能用「匿名」方式來向修澤嵐轉述那些恩怨情仇,可惡!
謝翔中接過服務生手中的酒,一口氣讓威士忌的熱氣直鑽入鼻腔、鑽入腦門,溫暖他冰冷的血液。
在外人面前,他從不喝超過一杯的酒,因為他討厭失控,可是現在的他需要大量的酒精來控制他的怒不可抑。
謝翔中二度揮手招來服務生,再點了一杯威士忌。
或者,他需要的不是酒精,而是應該去找那個自認為清楚植物人想法的女人好好「談一談」!
當酒杯再度見底時,謝翔中瞇起眼,銳利的目光直射向舞台之後--他絕不輕饒任何膽敢嘲諷或改變他生活的人!
如果謝翔華知道自己的好友成了他的女人,一切會相當有趣吧。當這個念頭閃過腦子時,他細致的薄唇抿出一道陰狠的笑意。
讓一個人痛苦的最好方式不是毀了那個人,而是讓他身邊的人事物因為他而陷入痛苦之中。那般自責、自怨的情緒,才是毀了一個人的最好方法。
「修澤嵐,小心了。」謝翔中輕吐出她的名字,眼眸冷得讓人膽寒。
「嵐」劇團的團員在演出完畢之後,照例都會回到舞台邊的座位,和觀眾聊聊天,並且舒緩一下心情。
今天也不例外。
團員們嘻嘻哈哈地鑽入了咖啡廳老板為他們準備的桌子,用啤酒干杯,慶祝今天的演出順利。
在一陣嘀嘀咕咕之後,一個年長的團員突然對著修澤嵐冒出了一句話--
「修澤嵐,妳有艷遇了。」
「啥?」修澤嵐嘴巴大張地咬了一口三明治,含糊不清地說道。
「那邊有名俊男一直盯著妳看。」團員急忙拿了張餐巾紙摀住修澤嵐的嘴。
「哪里?哪里?」修澤嵐瞇起有點小近視的眼楮,左張右望地想在朦朧的燈光中看清楚團員口中所謂的俊男。
男人坐得太遠,她看不大清楚面貌五官,只看到男人穿了一身黑衣,身材似乎頗為修長。
這男人感覺滿雅痞的,比較像是會去國家劇院,而不像會來小劇場看表演的人。
不過,他就那樣肆無忌憚地直勾勾盯著她,盯得她不自在了起來。這人也未免太不禮貌了吧?
修澤嵐瞠大她的單眼皮美目,回瞪了黑衣男人三秒鐘。
然後,修澤嵐朝著他咧嘴一笑,朝他舉了舉剩下的半瓶啤酒,然後開開心心地把酒給喝了個精光。
「妳這樣很像神經病,會把人嚇跑啦!」團員揶揄著修澤嵐。
「搞不好他覺得我這樣很可愛啊。」修澤嵐不以為然地一聳肩,又繼續朝她的特大號三明治進攻。
下午從幼兒園表演完趕來這里後,就一直忙到沒時間去處理她的饑餓狀況,再不讓她吃點東西,她會餓昏的。
「他看起來不像是會來看戲的人。」團員們開始討論起那個氣質很特別的男人。「有點像冷面殺手,不然,就是裝酷裝到已經走火入魔了……帥是滿帥的,可是那種面無表情的帥,看久了有點頭皮發麻。」
「他可能是個有錢的大富豪,偶然走入劇場里,意外發現了妳這個璞玉。」團員編織著美夢。
「他還可能是殺老婆的藍胡子咧!請各位不要拿愛情小說的橋段來現實人生中上演,O.K.?」修澤嵐拍拍團員的肩,天生嬌細的甜柔嗓音,讓她不論談及任何話題,都總要帶著那麼一點撒嬌有趣的意味。
她說完,開了一瓶啤酒,毫無形象可言地癱在座位上暢飲著。
「世事難料嘛,小說故事哪有現實人生精彩呢?可能你們會一見鐘情,然後走進禮堂、生一卡車的孩子--」
「這位小姐,請妳千萬別忘記,我還有一位未婚夫王明曦。」修澤嵐用啤酒咽下最後一口三明治,心滿意足地說道︰「吃飽了。」
「婚姻都可能出狀況了,何況妳和王明曦只是訂婚。」團員不以為然地說道。
「我不用發誓,我就是會守護他一生一世。」修澤嵐肯定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