靶受到一道過分放肆的目光,李蘭忍不住放下茶盅抬起頭,圓圓的眸子發現是宣慶,心不禁漏跳幾拍。
他……怎麼在大庭廣眾下如此注視她?
「今日唐突登門拜訪,王爺不會怪我吧?」璀倚沒注意到他們的眼神交流,一臉挑釁地望著宣慶。
看到宣慶隨意打扮也顯得風度翩翩,加上他娶的福晉如此秀氣典雅,璀倚心里非常不平衡。
「怎麼會呢,難得璀倚貝勒帶著福晉造訪,是敬謹親王府的榮幸。請問璀倚貝勒前來有何貴干?」宣慶冷眼睨著璀倚。
「沒特別的事,只是听說王爺娶了位漢人格格,而我很巧的也娶了位妻房,便想帶她過來,讓兩家女眷認識認識,聯絡感情。」
「是因為咱們沒太多交情,就想讓福晉聯絡感情?你倒想得周到。」深知他不安好心,宣慶唇角露出一抹冷笑。
李蘭直直地看著宣慶。原來他不單對她擺出高傲的模樣,對外人也是一樣。
不過,原本這種高傲令人生厭,但宣慶現下的高傲,卻使他有種不同于旁人的迷人氣質,尊貴而卓越,那位璀倚貝勒怎樣也比不上宣慶。
「福晉,听聞你婚前在市集擺小攤子,代筆寫家書呢,听起來好似很好玩。」璀倚的福晉打開話匣子。
李蘭見對方年紀似乎比她小兩、三歲,又嬌嬌俏俏的,便不疑有他回道︰「那不好玩,是賺錢。咱們念書識字,除了增長自個兒的修養和墨水,為百姓服務也是應該的。」
「我真比不上妳,我們家富裕,就算我從小學四書五經、詩詞歌賦,也沒法子賣文維生呢!」
李蘭隱隱覺得這女人對自己有敵意,並不如外表看起來單純。
奇怪,男人間有恩怨也罷,怎還扯到與滿蒙貴族不相干的她?難不成抨擊她很好玩?
不知不覺她又回望宣慶,見他蹙眉、展顏,竟突然牽動她的心,他的榮與辱也影響到她的情緒。
剎那間她明白了,他和她其實坐在同一條船上,她是他的妻,他是她的夫,自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是不爭的事實。
她現在要捍衛的不只是自己的面子,還有宣慶的尊嚴!
李蘭語氣更加小心翼翼。
「那不知簡少福晉喜歡哪個人的詩詞呢?」
「說不上喜歡,覺得上口的便讀讀玩玩。妳呢?詩詞懂嗎?」簡少福晉認定一個只以賣文維生的卑下女子,不懂正統的文學典籍。
一旁靜坐品茗的宣慶則努努唇,大有看好戲的心態,也等著看妻子如何對付這種不見血的戰爭。
原本他听到簡少福晉揶揄蘭兒曾在街頭賣文維生的事時,想出口維護她,但見李蘭馬上主導一切,他就知道他無需插手。
「詩嘛,我喜歡李商隱,但最喜歡的還是李清照的那首『生當做人杰,死也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說完,李蘭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說︰「詞我研究的不多,但陸游的『釵頭鳳』卻還有些印象,不知簡少福晉對『釵頭鳳』有何感想?」
「『釵頭鳳』?」這考倒了簡少福晉,但她仍不肯低頭。「我有背過,不就是那首……那首……」
「紅酥手,黃滕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杯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李蘭娓娓誦讀,眉開眼笑地問︰「多有意境,對不對?」
「蘭兒,別在這些詩詞歌賦上獻丑了,璀倚貝勒都看不下去了。」宣慶嘴角牽出一抹淺笑。「璀倚貝勒對畫畫甚有研究,不如妳向他討教一下吧。」
宣慶難得夸獎他,璀倚不禁洋洋得意,自我吹捧起來。「好說,我師承宮內如意軒的畫師,畫得好不好自是不敢當,但確是我的興趣,尤其山水。不知福晉平日都畫些什麼?」
「回貝勒爺,民間繪畫的範圍相當寬廣,變化多端,大如寺廟之壁,小如雞蛋之殼。咱們繪畫人有句話︰『要畫人間三百六十行,要神仙美女和將相,要畫山水博古和天文』,由此可見,民間什麼都畫。
假如貝勒爺一定要我提一樣我畫過的,就數每逢春節時,替城鎮人家畫上元花迎春吧?」
璀倚臉綠了,心知李蘭的才情和溫婉把自己和妻子都給比了下去,便冷冷調侃道︰「王爺,你娶的漢女真是不同凡響啊!可漢女就是漢女,單是精通這些又有什麼用?咱們滿人福晉能文能武才是逸事,這不是一個出身低下的女人能比的。」
此話一出,難堪和恥辱霎時染紅了李蘭的臉。
宣慶文風不動,看不出他的情緒,只見他的目光冰冷且僵直,不知他是否有一掌打過去的念頭。
這個不知好歹的璀倚竟敢詆毀他的女人?
李蘭在離宣慶最近的地方,又曾親身經歷過他的怒氣,自然明白他動怒了。
她雖然為了他對自己的維護而竊喜,但仍快速轉身小聲安撫他道︰「沒事的,你不要生氣。」
「福晉,我家貝勒爺說得太過分了,請容我代他賠不是。」簡少福晉明白自己在文采上被李蘭比下去,心有不甘,心念一動,勾起詭異的微笑。
「所謂尚武,咱們滿人女子最少也要會玩玩踢毽子、騎騎馬、動動花拳繡腿,這樣夫家才不會被嘲笑娶了一個紙上媳婦回來。」
李蘭听出對方在暗諷她嫁給滿清王族卻不懂武功,有辱丈夫名聲,間接嘲弄宣慶娶了她這文弱的漢家女。
「福晉,不如我親自教妳幾招,玩一玩如何?」簡少福晉假情假意要教李蘭,實則想借機會給她一點苦頭吃,一雪她剛才輸了文采的怨氣。
「不行,她身子骨不適合練武。」宣慶替李蘭拒絕。
「沒關系,為了當一個配得上你的福晉,練些拳腳又如何?」李蘭為了捍衛宣慶和自己的尊嚴,答應簡少福晉教她武功的建議。
她這是在暗示他,願意與他站在同一陣線?她的舉止令宣慶窩心又佩服,更有她真是他妻子的感覺。
「璀倚,你究竟想怎樣?」宣慶看著兩個女人走出去,目光如炬地回望璀倚。
「來看看你的新福晉如何啊!」這是一個難得能羞辱宣慶的機會,他又怎會錯過?
「是男人的話就沖著我來,而不是欺負女流之輩。」宣慶最痛恨欺負女人的男人。
「哎呀,新任王爺真疼妻子。」璀倚仍沒把宣慶身分高過他許多的事實放在眼里。
「怎樣,漢人女子的滋味是不是很銷魂?跟八大胡同內的妓女差不多吧?」
「大膽!你竟敢侮辱堂堂福晉?」宣慶大怒。
「來人啊!」
「啊!」
李蘭的一聲淒厲叫喊,讓宣慶沒空找人整治璀倚,馬上出去園子看個究竟。
他一出去,就見到原本嬌滴滴的簡少福晉竟拿著不知打哪來的軟劍,想要刺向李蘭。
冰冷的劍直指李蘭的胸口,而手無縛雞之力的她,也只能眼睜睜看著劍鋒指向自己。
一股絕望和恐懼讓宣慶飛快跑過去!
僅僅一瞬間,李蘭與死亡擦肩而過,劃破她白玉般細致頸子的利劍才剛見血,便被宣慶用盡寶力拍出的掌風撞離,跳出了主人的掌控。
可是掌風同樣傷到了簡少福晉和李蘭。
「蘭兒!」宣慶臉上露出震驚和心痛,一把抱住李蘭柔軟的身子。
「宣慶,好痛……」她喃道,第一次沒有防備地叫他的名字。
一把向她沖來的劍、一個奮不顧身撲向她的男人、一張震驚無措的臉龐、一雙擔憂的眼眸……這都是剎那間發生的事嗎?
她好痛……為什麼?她躺在一個很寬、很暖的懷抱內,好舒服,好安心,她好想一直躺在這兒,她好久好久沒被人關心和珍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