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縝放下刀叉,拿起檸檬汁喝了一口,正襟危坐,問得有些忐忑︰「滕歡,你喜歡這里嗎?’’
謗據他專屬的愛情顧問阿暉面授的機宜,燭光晚餐到了尾聲,他就應該問女方諸如「喜不喜歡這里」啦,「今晚過得愉不愉快」啦這一類的問題;女孩子一般都會很給面子地說「這里很不錯,我喜歡」或是「今晚很愉快,謝謝」這種回答;然後他就可以很有風度地說「那我們下再到這里約會吧」,順帶敲定下次約會的時間地點,本次約會才算圓滿成功。
李滕歡板起臉,「不喜歡。十五塊錢的牛排和一百五十元的牛排我一點都吃不出區別,現場演奏的鋼琴曲和用CD播放的我也听不出有什麼不同,這種價錢簡直是在殺人。」嬌睨著有些失措的男友,她柔柔笑開,臉也板不下去,「只要和阿縝在一起,吃一塊五的路邊攤我也會很開心啊。為什麼要到這種吸人血的地方來鋸骨頭?很浪費呢。」
尤其是,明知道他平日為了積蓄出國的費用有多麼努力,她更不想他在這些地方花錢。
兩個人相處,重要的是心,而不是這種刻意營造的氣氛。
韓縝垂下頭,低聲道︰「我只是希望,和我在一起時,你是開心的。」
知道了她心有所屬,他再也無力分辨她的笑容,有幾分是發自內心。
只是已經為她動了心,再也回不了最初。她教他識得了情滋味,他再也不會是那個單純無憂的少年了。
不戰而退,向來不是他的作風,所以他一直在努力。
努力學習著戀愛的方法,努力讓她開心快樂,努力拉長兩個人之間的相處,努力制造美好的回憶,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好,努力讓她……別走得太快……
少年低垂的臉看不清表情,耳語般虛弱的聲音卻清晰地傳入李滕歡耳中,她一震,看著少年低俯的頭頂的發旋,眼神漸漸溫柔,卻被滿溢的酸楚遮去,流露出濃濃的疼惜。
阿縝,很努力很努力呵!
第八章
「咚咚咚。」
沒有人?
韓縝詫異地揚起眉,加大力度再次敲了敲厚實的木門。
門的另一端,依然靜悄悄默無聲息。
他側著頭,想起李滕歡說過的「辦公室的門一般是不鎖的,如果里頭沒人,你就自己進去等我吧」,試探著旋了下門柄,一聲輕微的「叭嗒」之後,保養良好的門扇輕巧地滑開。
明亮的光線在頃刻間射進昏暗的走廊,他有些不適應地微眯了下眼,這才看向室內。
寬大的辦公室內,淺得似有若無的藍色牆壁上描繪著美麗可愛的漫畫人物。那是陶鳳羽听說了關于學生會成員的「兵器譜說」之後的結果。上面的人物,或只有一個俏立的側影,肩背寶劍、悠然負手;或手擎利刃、英姿瘋爽;或衣袂翻飛,舉棍對天;或腰纏長鞭,翩然若仙……
其中一個,最吸引他日光的,卻是那執槍的女子,丈二紅槍矯若驚龍,似乎轉眼便將月兌手而出,偏她的神情卻是心不在焉,不看對陣的敵手,似笑非笑地睥向牆外世界,讓人幾生錯覺,她會在下一個瞬間,幻為謫仙,投身紅塵。
陶鳳羽的畫風習自日本漫畫家「CLAMP」,精致而美麗,可愛得讓見過的人無不贊嘆,卻也讓校長陶敏娟女士在某一次偶然的機會看到之後差點氣成腦溢血,尖叫︰「堂堂學生會辦公室,涂成幼兒園成何體統!」
不過滕歡曾告訴他,校長其實最氣的是陶鳳羽肯花半個月時間完成這八個與真人等大的畫像,卻不肯抽出一個小時听她訓話,這才氣得威脅說要叫人來刷牆。
這件事,和學生會里的烤箱、微波爐、二十九寸彩電、西門子冰箱、滿滿一書櫥的漫畫小說等等屬于校長都曾三申五令要求它們消失的「不應該出現在學生會辦公室里的東西」卻到現在還依然存在的東西一樣,最後也不了了之。那八個俏生生的俏影,依然翩飛在與他們只有咫尺的異度空間里,嫣然淺笑。
惟一符合學生會辦公室該有的「莊重、嚴肅氣氛」的酒紅色長圓形會議桌上,靠近門的這一端,擺放著一個透明的保溫杯。帶著淡淡黃色的液體,微微散發著暖暖的酸甜氣息。
韓縝拿起保溫杯,聞著那股他最喜愛的微酸檸檬香,讀著壓在杯下的紙張上的留言︰「我猜拳猜輸了,要去听校長訓話,盡快回來。等我。滕歡。」
他失笑。每周一次向校長匯報工作被她們稱為「訓話時間」,視為苦差,互相推托之下,定出每次猜拳的規定,運氣最背的人去當炮灰。運氣向來不錯的李滕歡本學期還是第一次成了那個倒霉鬼呢。
挑了個靠窗的座位.他打開保溫杯的蓋子,壓縮在杯中的揮發分子迫不及待地溢出杯外,聚成越來越濃的甜香,和午後溫暖的陽光一起,柔柔地圍在身邊。他含一口酸酸甜甜的液體,讓它化成暖流融入身體,然後,微微地,漾開了笑。那笑容,有點甜,又有點酸,細嘗下去,還帶了點不易察覺的苦澀,像是用來榨汁的檸檬忘了去皮。
***
下午四點,初冬季節的晴朗午後,太陽褪去刺目的霞光,收斂成柔和的金黃,暖暖地拂在臉上身上,
讓人舒服得只想嘆一口氣,閉上眼,靜靜感受它融融的溫柔。
瀉進了滿室陽光的學生會辦公室中,流轉出難得的靜謚。悄然走進的少女不自覺地放輕了腳步,看著
像是籠罩在一層金光中的少年在本子上涂寫著的專注神情,微屏了氣息,竟不忍驚動。
只是悄悄經過他身後,本想走到自己位置上的腳步,卻在目光匆匆觸及他所畫的人影之後停滯,讓目
扁逗留。
「你畫的是滕歡學姐?」清越的女聲在身後揚起。
韓縝轉頭,微訝地扯起淺淺的笑,點頭認可。
一直對他有某種「不滿」的賀懷靜,還是第一次跟他說話時未帶敵意呢。
坐在辦公室中,喝完了一整杯的檸檬茶,滕歡還沒回來,也許是被校長逮到訓個夠本了吧。他原想看
看書,卻被牆上的人影分了心神,突然覺得手癢,忍不住便拿出平時寫生的素描薄,很直覺地勾勒出印在
腦海中的輪廓。
賀懷靜凝住鳳目,深深看著那幅小小的畫像,清冷的目光像要看透速寫夾。
通過他細膩的筆觸,正當妙齡的少女眼盈盈,唇畔淺漾著半朵笑花,欲說還休。籠罩在柔和的夕陽光照下,單調的鉛筆素描以簡單的線條勾畫出的清麗姿顏秀氣逼人,顯示出無比的溫柔。讓她為之動容的,卻是在他筆下,李滕歡不再是眾所周知的那個笑得日月無光的無憂女圭女圭。俏依舊,甜美不淺,盈然的眉宇間,消去張狂的氣勢,沉澱下來的,卻是令人心驚的成熟與無奈。
那是一種……對變化無常的世事的感慨,對無法挽回的過去的嘆息,對曾經發生的憾事的痛心,對殘忍可怕的現實的控訴……
像是一個不得不面對現實的孩子,一心只想逃避,卻徒勞地沉溺在那些無法忘懷的往事中,掙扎著不願醒來,卻又清楚地明白,那些悲傷過往已在她生命中烙下水難磨滅的傷痕,再痛也要忍受。所以她的眼,透露出淒涼的認命,看著一幕幕傷心,無能為力。但又倔強得不肯服輸,所以仍然笑著,也……仍然活著。
即使已追逐了她兩年又五個月,從四面八方搜集著她的點點滴滴;即使已跨入她的家門,走進了她不容外人闖入的聖域;即使通過向心卉,窺知了她不為人知的秘密——自己對滕歡學姐的了解,卻還遠遠不及這幅畫看到得多。是她盲了心,還是那女子,平時掩飾得太過成功了呢?她輕輕自嘲,放柔的目光睇向眼前有些拘束的少年,收斂起外張的尖刺,「畫得很好啊,很像滕歡學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