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這樣,她對向心卉不但很有好感,還產生了「愛屋及烏」的心情。
說到底,都是拜她所賜,她和李滕歡見面的機會才多了起來呢。
應賀懷靜要求,補習地點設在李滕歡家中的書房。所以每次補習,都是李滕歡陪她一起從學校到家里來,雖然每周只有一次,不過整整一個小時單獨相處的路程已經令她喜不自勝。再加上為了集中時間,補習總是安排在周六,一天補習下來,她不但可以喝到李滕歡親手泡的茶,享受她感謝的微笑服務,還可以在李滕歡的家中和她一起吃午飯和晚飯。
啊,生命都像是變成玫瑰色的了。
她現在坐的地方,可是滕歡學姐的家啊。
賀懷靜懷著無比感恩的心情回想起初次到李滕歡家中時,李媽媽親切的話語——「來這就當是自己家一樣,千萬別客氣……」
她可以把滕歡學姐的家當成自己的家……
真是死而無憾了……
帶著雖然已過了許久仍沒能平靜下來的激動心情環視著光線充足、布置簡單大方的書房,賀懷靜精致的俏臉上泛起暈陶陶然的笑容,以如夢似幻的眼神望著李滕歡「為她」泡的茶,連喝茶的樣子都像在夢游。
好幸福啊!
可是——
現實就是不可能完美無瑕的美麗。幸福到最高點的話,一定會有一盆冷水將人從美夢中潑醒的。
隨意的視線接觸到向心卉放在桌上的復習資料,一大疊一模一樣的筆記本中,觸目地夾了一本復印資料,引起她的注意。
抽出那本筆記,封面上剛勁的簽名令她的雙眸在瞬間凍結,深深吸了一口氣,心情隨之低落。
「小卉,這是韓縝的筆記?」
自由的小鳥飛呀飛,飛回她身邊,「對呀,這是歡歡姐拿來的。」
歡歡姐說懷靜的數學比較弱,她的高考失分,有很大部分是數學的,所以要她多看看韓縝的筆記。
不去理會因他與李滕歡的關系而引起的怪異,單看這本筆記,她對韓縝有的是心服口服的欽佩。
嚴謹的思路,完美的辨證,無可挑剔的步驟,他連平時的練習都做得無懈可擊,高考中數學滿分的成績,也變成了理所當然。
「是嗎?」賀懷靜喃道,放下本子。
沒有了繼續飛翔的心情,向心卉問得有些猶豫︰「懷靜,你知不知道韓縝是一個怎麼樣的人?」
賀懷靜蹙眉,「為什麼問這個?」
向心卉垂下眼,「他是歡歡姐現在的男朋友,不是嗎?」
所以,所以她才不喜歡他的呀。
賀懷靜咬唇,在腦海中搜尋著有限的資料,拼湊出浮面上的一點印象,「他這人,脾氣好像很好,也很容易害羞。」
雖然入學時同為校方最最重視的新生,但初次見到韓縝便是他引起李滕歡注意那次,讓她對關于韓縝的一切采取排拒態度,對他的了解當然少得可憐。
況且,她的教養不容許她惡意中傷他人,雖然不喜歡,也不會口出惡言,蓄意抹黑他。
向心卉眉間郁色更重,輕輕自語︰「害羞啊……」
賀懷靜納悶地看著不知道在想什麼的少女,試探輕喚︰「小卉?」
向心卉一震,茫然地望著她。
賀懷靜有些擔心,「怎麼了?突然哪兒不舒服了嗎?」
她像是怔了怔,又想起了什麼似的,道︰「你等一下。」轉身打開書包,找出皮夾,抽出入在夾層內的照片遞給她,「韓縝跟他……是不是有點像?」
賀懷靜看著照片中的劍眉朗目,笑起來令人如沐春風的男生,心中打了一個突,「一點點,眉眼有點像……」
這個人,該不會是小卉的男朋友吧?
難道滕歡學姐喜歡的是小卉的心上人?因為不忍心和自己當成妹妹一樣愛護的人搶男朋友,所以不停地找著和他有幾分相似的男生當做替身,換過一個又一個……
聯系向心卉怪異的神情,想象豐富的自行編繹著三角戀情,賀懷靜都開始心疼起得不到真正喜歡的人的李滕歡了。
「這個人,」向心卉拿回相片,深深凝視,目中浮起酸楚,低低地道︰「是我哥哥。」
「啊?」
沙盤演練全盤落空,賀懷靜錯愕地瞪著神色黯然的向心卉,隱隱浮起更加不妙的感覺。
小心地將相片放回原處,向心卉忽然問︰「懷靜,你知道歡歡姐為什麼要念法醫嗎?」
她怎麼會知道?
賀懷靜泄氣地垂下美目,滕歡學姐跟她說的話里頭有一半是在損她,另一半則是交待正經事,偶爾有幾句閑聊扯皮已經很了不起了,哪有好好跟她談過心?
並不需要她的答案,向心卉的話,更像是說給自己听的,「報志願的時候,她堅持將‘外科’改成‘法醫’,說是自己粗心大意,容易出錯,只有死人不會爬起來抗議她割的口子太大了。其實我們都知道,她一直一直不甘心,覺得當時那個法醫的鑒定不夠細致不夠全面不夠徹底,才會找不到足夠的證據,捉不到犯人……」
她那剛剛接到錄取通知書,說去和同學一起慶祝的哥哥,出去了再也沒有回來。
歹徒的刀子,深深刺入他的身體,為的不過是他身上不到一百元的現金。
惡人不經思考地一揮手,有人卻要帶著一世的苦痛惜逝去的骨肉至親。
警局中檔案堆積如山,一宗宗懸案只是一個個冰冷的代碼。可是對被害者的親人來說,逍遙法外的罪犯,卻是他們歷經三世也淡化不了的夢魘。
咸澀的液體一顆顆滑出眼眶,在桌上滴成小小的水窪,她的聲音,低得被風一吹,就散了,「我們一直都知道,她是為了什麼改志願的……」
就像她寧可被人取笑有「名校情結」,寧可多花一年時間重讀,也要考上那間學校,那間哥哥原本會去的學校。
爸爸媽媽和歡歡姐,似乎只是縱容著她的任性,其實卻是給予了她最大的支持,沒有一句責備,讓她選擇自己的路——就像當年縱容歡歡姐那樣。
雖然歡歡姐當時笑著說是因為法醫沒有醫療糾紛,不會有病人家屬找上門來揍她,也不怕要打官司;因為尋找證據是更富挑戰性的工作;因為別人說起法醫就會怕怕的……
可是,她卻一直牢牢記得,那十七歲的少女,听到噩耗時,那失去了最最珍貴、最最心愛、最最重要的人的目光,不敢置信地望著每一個人,希望會有人告訴她,那只是一個玩笑……
她也記得,那雙流不出淚的眼楮,是以如何凌厲的目光,瞪著對他們說無能為力,建議他們將尸體領回去火化的警察。
她更記得,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回平靜的歡歡姐,帶著和從前一樣甜美的笑容,安慰著失去愛子的雙親,安慰著失去哥哥的她,安慰著……失去了視為半子的人的李爸爸李媽媽。
可是她卻怎麼也記不起來,那時……誰去安慰她……誰去安慰她?
她一直以為她恢復得很好;她一直以為她和她們一樣,漸漸淡忘了悲傷;她一直以為她只是依然懷念著哥哥……
直到小穎一番話,打破她所有的以為,她才知道,笑得那樣甜甜的歡歡姐,原來一直留在五年前的那個夏天,迷失了自己。
拼著陸陸續續從王穎那兒得來的消息碎片,她揭開最後的答案,「有一雙劍眉,很清澈的眼神,笑起來很燦爛,卻容易臉紅,籃球打得一級棒,手掌又寬又大,喜歡金庸、倪匡、黃易和田中芳樹,愛听恩雅的歌,討厭黑色,不吃牛肉和動物內髒,一沾酒就起疹子,聞到辣味就會流口水,喜歡看電影的時候吃冰淇淋,最喜歡的飲料是牛女乃,最拿手的游戲是「掃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