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那傅婧之所以不坐下,是因為自覺身為側室,不敢放肆自專之意。
歐陽子夜啼笑皆非,听那少女含羞答答喚道「歐陽姐姐」,才知她這聲「姐姐」卻是這個意思,苦笑道︰「承蒙夫人錯愛,子夜原不應辭。然而家師早年已為子夜定下婚約,子夜萬不敢擅自另許,只能辜負夫人美意了。」
她貌既和婉,聲又恬雅,這天大謊言隨手拈來,卻說得誠摯已極,由不得人不信。
此時婚姻大事本就應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斷無要她違師命自許親之理。
唐夫人愕然松開手,還想問她配了何許人,歐陽子夜忙又賠笑道︰「時候也不早了,子夜另外還有急事要辦,還須趕路,就此拜別夫人、傅小姐。」
深深一襝,不容她們回話,碎步退出花廳。
這一遭,她連步匆匆,失卻嫻靜從容,庶幾乎落荒而逃。
臨行時,美目掠過唐夫人盛妝麗服,腦海中浮起的念頭卻是︰若容夫人亦如唐夫人,那麼她……又當如何?
第七章
離堡三里遠,他還能感覺到兩道惡狠狠的「目箭」在背上刺來刺去,捅出無數窟窿。
容劼瞟瞟若有所思的歐陽子夜,因她低頭趕路,又矮了他一頭,只能看到她的後腦勺,不滿地道︰「那位少堡主對你很有意思呀。」
並且,這情形他也不是第一次遇上了。前幾天他們經過「逍遙門」,那位年過三十的門主「魏公子」也是對她一片痴心,他差點拿刀砍了他。
歐陽子夜茫然應道︰「你是說唐公子嗎?」
抬頭看著他,應得漫不經心,思緒停留在自己介意的問題上,只是問不出口。
請問公子曾婚配否?
容劼重重地自鼻子「嗯」出來,回想起她不管遇到張三李四一律稱之為「公子」,心情大大地不爽起來。
決定了,他不要只當「容公子」。
歐陽子夜轉開頭去,藏起眼中情緒,柔柔悅音微微波動,「容公子只怕是誤會了,唐公子家中已有未婚妻在,適才我入內還見到她呢。那位姑娘可是絕色佳人,唐公子有此嬌妻,怎還會為他人動心?」
容劼冷哼道︰「那他就是見異思遷了。」見歐陽子夜側過頭來,眸中神采異樣,吃不消地道︰「不要這樣瞪著我,我可從來沒有過什麼未婚妻。」辯白完自己的清白,忍不住又道︰「就算他沒有吧,上回那個魏門主也很喜歡你呀,你就不曾想過……接受他的情意嗎?」
他們二人,一個旁敲,一個側擊,都是一樣心思,容劼的技巧卻是笨拙之至。
歐陽子夜重又低頭看路,唇畔溢出淺笑,語音輕忽,「無論魏公子,或是唐公子,此二人皆是為我所救,當時或病苦,或傷痛,最是脆弱無依,若得人溫柔以待,最易生出感恩之心,一時情動,不過迷戀罷了,算不得真心喜愛。」
相識月余,容劼已知這女子看似隨和,一旦認定的事卻絕不更改,這話雖輕描淡寫,心中卻是斬釘截鐵地將那二人的愛慕歸類為「迷戀」,絕對不會予以考慮,不由抹了一把冷汗,輕輕嘀咕︰「還好我不是你的病人,不然我說喜歡你,你也一定不信。」
「你不一樣。」溫柔的女聲揚起笑意,杏瞳躍上晶瑩的喜悅,歐陽子夜柔柔地重復︰「你不一樣。」
簡簡單單四個字,帶著無比的肯定,傳進男子耳中。
你不一樣,因為我也喜歡著你。你不一樣,所以你說喜歡我我會相信。
容劼的唇悄悄上抿,越彎越翹,終于咧出大大的燦爛笑容,「真、真的?那……等我拜完壽,你治好慕容家父子,我就去向你師父求親請他答應把你嫁給我。」
停住腳步,他凝視著女子低垂的螓首,專注地等著回答。
雪白的俏臉慢慢泛成朱紅,素顏如醉,歐陽子夜卻終于抬起頭,與他對視,輕聲卻清晰,「好。」
容劼眉飛色舞,喜得原地打轉,「然後,然後我帶你去見我的師父和師兄們,讓他們見見你。」下山不到半年就拐到這樣如花美眷,一定把那些年紀老大還在打光棍的師兄們羨慕得齊齊吐血三升。
呵呵呵……
歐陽子夜微傲側首,視線逐著他團團轉的身形,和聲道︰「好。」
他轉暈頭,停下來,又道︰「再然後,我們出關去,見過我爹娘,就可以拜堂成親了。」
歐陽子夜連玉頸都染成剔透的粉晶,櫻唇淺淺上彎,繃成絕美的柔笑,「好。」
他笑眯了眼,接著又道︰「再再然後,我們先在塞外住一陣子,等你待膩了,咱們再回中原,你繼續行醫,我幫你背藥箱,順帶游山玩水,做一對神仙伴侶。」
反正他胸無大志,既不想揚名天下亦不想為官為宰、位極人臣,更沒有什麼憂國憂民的偉大抱負,沒出息得很。
有個姓孟的老伯是怎麼說的?
「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弗亂其所為……」
多麼悲慘,所以孟老伯已經由「斯人」變成「死人」了。前車之鑒在此,故而他從來沒想過要擔起什麼天大責任,只想快快樂樂做個升斗小民,與人計較東家的米比西家貴了一文錢什麼的,偶爾管管閑事,打打不平,安安穩穩活到一百歲。
她柔了柔眼波,化做一池春水,「好。」
這麼好商量?
太幸福了就會讓人懷疑一下,雀躍的男子撿回理智的殘渣,疑惑地問道︰「你……你什麼時候喜歡上我的?」
歐陽子夜笑望他飛揚的眉,略作沉吟,「嗯……也許是在你對我說‘你別擔心,我陪你上山去……’」
「你別擔心,我陪你上山去,把那芝果搶了束,總不會有人出事了。」
「也許是你說‘有些虧,你一次都吃不起……’」
「……有些虧,你一次都吃不起的。你不能等倒了霉才學會防備。下回再遇到這種事,你有多遠就給我閃多遠,听到了沒有?」
「也許是你說了‘你跟我又不一樣,你是非常非常有名的歐陽子夜耶……’」
「你跟我又不一樣,你是非常非常有名的歐陽子夜耶。俗話說‘人怕出名豬怕壯’,名聲一大,是非就多。每天都不知道有多少人虎視眈眈盯著你,你這樣掉以輕心,遲早會被奸人所害你知不知道?」
「也許是在你說‘姑娘,介意的人應該是你才對……’」
「姑娘,介意的人應該是你才對。深夜荒山,孤男寡女,怎麼看都是很危險的場景。你再這樣毫無戒心地對人示好,更易遇上歹人……」
也許啊,也許只在當初那—眼,她便動了心,只是矜持著、遲疑著、期盼著、等待著……他也有一樣的心情。
嗄?嗄!嗄?!
容劼瞪大閃亮的星眸,非常非常不確定地問︰「就因為我說了這些話?那多不可靠!如果也有人像我一樣雞婆嗦,你不是也有可能喜歡上他?」
太沒安全感了。
哪有人嗦得過他?歐陽子夜無奈地望著疑心病發作的某位仁兄,笑嗔︰「那誰知道呢?」
嗄?
危機意識強烈的某人立刻決定要未雨綢繆、防微杜漸,「以後我不在你身旁時,不許你去救獨身青年男子。」他豎起食指。
「好。」她忍笑點頭。
「不可以再邀其他男人和你同行。」中指也立了起來,與食指成雙成對。
「好。」她莞爾應許。
「不準隨便答應去別的男人家里做客。」他說得奇酸無比,只差額頭沒現出「我在吃醋」四字浮雕,三個手指頭晃啊晃,顯是記起某樁公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