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手中的「兵器」也像是根據各人的身形選定,分別為柴刀、鐵鍬、斧頭。
這些東西,該不會是他們從自家柴房拿來的吧?
掠過他們襤褸的衣衫,大致猜出他們的身份,歐陽子夜眼神微黯,解下腰際的錢袋,柔聲道︰「我這里有五十兩紋銀,三位大哥拿四十兩去,留十兩給小女子做盤纏,行嗎?」
這一帶土地貧瘠,收成有限,縱使當今天子嗆篋減賦,百姓依然入不敷出,攔路行搶,也是其情可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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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看不下去了。
清朗的男聲自她身後半人高的草叢中響起,「你有沒有搞錯啊?居然和強盜討價還價?」不知死活。
他醒得真早呢。
歐陽子夜微訝,迎上不知何時藏身草中的男子,笑喚︰「容公子。」
一臉不苟同的容劼點點頭,算打過招呼,大炮轟向強盜三人組,「還有你們,什麼不好做跑來做強盜,律法明令,‘匪盜之流,未傷人者,杖三十,流放三千里,役十年;傷人未危及性命者,杖一百,終身監禁;殺人者,不論是否失手誤殺,斬立決。’你們嫌命長啦?」
真要佔山為王也就罷了,明明怕得要死,還敢逞強。今天若遇上幾個大漢,早一人一拳拉去見官了。那時候,他們家里更是雪上加霜,慘到最高點。
笨匪三人組眼見到手的銀兩「咻」地飛走,暗自捶胸不已,揮揮手上的家伙,指著半路殺出的程咬金虛張聲勢,「你、你是什麼人?」
「程咬金」很文明地拱手作揖,露出燦爛的笑容道︰「在下容劼,這廂有禮了。」刷地拉下臉來,無視于寒光閃閃、剛剛磨利的刀刃,毫不客氣地「咚、咚、咚」一人一個響頭敲過去,教訓道︰「而且,你們爹媽沒有教你們嗎?天底下什麼人都可以搶,只有大夫和教書先生不能搶,醫者父母心,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搶這兩種人,等于是搶父母,簡直大逆不道,你們不怕天打雷劈啊?」
覺得他說的話有點怪又好像很有道理的笨匪們模著快被他敲暈的大頭,不服地道︰「我們又沒搶到大夫和教書先生。」
這里並非交通要道,行人稀少,他們守了一天半,餓得手軟腳軟,這才剛剛開張呢。
這個長相漂亮得有點過頭的書生是挺像教書先生啦,訓起人來一套一套的,可是他們還來不及說要搶他呢。
容劼皺起劍眉,屈指加大力度重重敲敲斗膽頂嘴的肥肥笨匪,斥道︰「還狡辯。這位姑娘背著藥箱,你們沒長眼啊?」
矮個子氣勢不足地抗議道︰「她一沒拿布幌,二沒戴醫士冠,而且還是個女子,誰想得到她是大夫呀?」
而且,他也看不出她身後那個碧綠色的玉盒子竟然會是藥箱啊。
本朝士農工商諸行百戶衣裝,各有本行特定式樣,限制嚴格。醫卦之士,皆具冠帶;香鋪裹香人,頂帽披背;質庫掌事,著皂衫角帶不頂帽;諸公人、庶人、商賈、伎術、不系官伶人,只許服皂白衣、鐵角帶,不得服紫。甚至瑣細的乞丐亦有指定規格的服飾,務求一目了然,一眼便可從衣著推斷其身份。
可是因女子多藏于深閨,拋頭露面者幾稀,更不曾有女子操執百業的情況,上述規定皆針對男服而言,女服僅分後妃、命婦、一般民婦幾種,所以很明顯,這位姑娘既不是什麼貴妃娘娘,也不是哪家的官太太,再多他就看不出來了。
覺得自己被罵得很冤的笨匪三人組敢怒不敢言,望向歐陽子夜的目光卻都有了乞憐之色,「姑娘當真是位大夫?」
自容劼出現後便苦無發言機會的歐陽子夜點點頭,問道︰「可是府上什麼人身體有恙?大哥若信得過奴家,便讓奴家前去一試可好?」
矮個子連連頷首,感激得無以復加,「不止我們三個家里,我們村有七八戶人都得了同一種病,請來的大夫給開了藥方,可是一服藥就要二百文,還得連喝十服才見效。我們家窮,抓不起藥,所以……」
他偷瞄一眼剛剛訓得他們狗血噴頭的教書先生,把剩下來的「下情」統統省略,生怕再挨一頓臭罵。
如今市價,斗米十文,十服藥便是二十石米的價錢,難怪他們負擔不起。
歐陽子夜看見他的小動作,微微失笑,道︰「既如此,煩大哥領路,讓我先看看病人,再做計較。」笨匪三人組大喜過望,又是一陣推推搡搡,仍以矮個子打頭陣、壯漢殿後的隊形為她開路。
她轉向似乎有話要說的容劼,笑道︰「容公子如果願意的話,一同前往可好?」
像是篤定他會應允,她不等回話,便隨著前三人的足跡跟去。
容劼瞪著她修長優美的背影,大生悶氣。
笨女人,到底懂不懂什麼叫做「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呀?一個女孩子家,還是個年輕貌美的女孩子家,居然听人家隨便兩句話就傻傻地跟著走。萬一別人騙她,帶到隱蔽處打昏了拉去賣或是先奸後殺的怎麼辦?況且方才她還把錢財外露,如果匪徒帶她到賊窩里先把她洗劫一空,再打昏了拉去賣或先奸後殺,又怎麼辦?
在這深山老林,人生地不熟,竟然還不知道多加防備,真、真無可救藥。
越想越不放心,還是跟去好了。
第二章
「你們請來的這位大夫醫術甚佳,開的方子也無不妥,只是病人又耽誤了兩天,再加三錢生甘草,人參用量加倍,藥效會發散得快一些。照方子抓三帖藥,水四碗半煎取一碗,溫服。每帖藥可重煎一次,每日飯後服用。兩天後,我再換一帖藥方。這里是十兩銀子,你先去抓藥吧。」
望、聞、問、切之後,見每個病人癥候相同,歐陽子夜將之前的方子稍作變動,寫了三張略異的方子,交付亦步亦趨黏在身後的笨匪三人組中的矮個子,想了想,又問道︰「這兒離城鎮多遠?附近有像樣的藥店嗎?」
矮個子接過銀子,兩眼放光,道︰「有,有。這兒離鎮上來回只要兩個時辰腳程,鎮上有家‘采善堂’,听說掌櫃的是從京城來的,各類藥草可全了,之前的大夫,就是從那請來的。」
歐陽子夜展顏,贊同道︰「是‘采善堂’的人的話,那就沒問題了。三位大哥快去吧,早些把藥抓回來,你們親人的病也早些好呀。」
「采善堂」正是全國最大的藥鋪,分店遍布大江南北,但是這麼偏遠的小鎮上也有分支,卻出乎她意料之外。
胖匪應聲「是」後,又道︰「那就委屈姑娘和這位公子先在寒舍稍事歇息,我等先去了。」
歐陽子夜在有點破的木桌旁坐下,悠然道︰「只管去吧,奴家與容公子不勞招呼了。」見他們退出後,轉向身後一直臉黑黑瞪著她的年青人,歐陽子夜笑道︰「那位有些發福的大哥像是曾念過兩年私塾的呢,難怪他對‘先生’仍有敬意。容公子,你說是嗎?」
不過他們的家卻一樣一貧如洗,才會抓不起藥。剛剛她還順便看了一位已喝過三劑藥的病人,病勢明顯好轉,也讓她打消要他們換藥方的念頭。
好好一服藥吃到一半,隨意轉換,對病人未必有益,往往還有害。
容劼悶悶地「嗯」了一聲,愛理不理。
歐陽子夜有些納悶地以手托腮,斜瞟著態度明顯和昨夜截然不同的容劼,暗暗揣測著他悶悶不樂的緣由。
這位古道熱腸的年輕人,今晨重逢之後,不復昨夜般對她敬若天人,反而老拿著那雙對男人而言太過秀氣的大眼楮瞪著她,一副她犯了天條的氣憤模樣,害她都忍不住要反省一下自己有否做下什麼天理不容的惡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