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氣真的很不好。
天陰陰的,半邊天堆滿濃黑的烏雲,風更是不要本錢地狂吹一氣,擺出一副就要下大雨的架勢。
卿別量本來就很不爽的心情越發跌到最低谷。老天爺若有實體現身,鐵定被他指著鼻子臭罵三天三夜再丟進運河喂鱉。
「她死到哪里去了?」
火藥味十足的爆破音穿透十幾丈的空間,一字不漏地進入岸上擠得水泄不通的人群中。拉直耳朵細听船上動靜的閑雜人等得到嚼舌根的資料,當下嚶嚶嗡嗡炸開馬蜂窩。
卿家大少爺口中的「她(他?)」,指的是哪一位呀?
明知希望渺渺,還是有人無限期盼地問︰「會不會是新娘子開溜了?」
立刻有人對他的天真嗤之以鼻︰「要是不見的是新娘子,全卿府早就都出動去找人了,哪還有人有空在船上搬東西。」
旁邊有人插嘴附注道︰「如果兒小姐逃婚去的話,卿少爺高興還來不及,有什麼脾氣好發的?」恐怕,卿少爺還是頭號幫凶呢。
好奇寶寶看著說話的布衣書生悲愴心痛兼雜的沉重表情,好生奇怪︰「為什麼?」這人是來送嫁還是來送葬的?
話說回來,這岸上擠了這麼多人里,有八成都是男的就已經很奇怪了,一個個臉上還都是副悲痛欲絕的模樣,就更讓人想不通了。
難不成洛陽的風氣與他們那里差得那麼多棗喜歡湊熱鬧的不是三姑六婆而是大男人?
書生斜睨他一眼,勉強應付道︰「兄台是外鄉人,今日才到洛陽吧?」
他嚇退一步,驚詫反問︰「你、你怎麼知道?」難道他是算命先生?
並不知道對方正在猜測他是鬼谷子第幾代傳人的書生有氣無力地道︰「洛陽城內,誰不知道卿家長公子寵妹子寵到走火入魔,巴不得她一輩子不嫁人,留在家里讓他供著當寶。」
而隨著卿兒的婚期越發逼近,卿府的風吹草動都是熱門話題,只要踏入洛陽半日,不論你出入何種場合,對卿府事宜皆可了若指掌,上至卿老爺胡須長幾尺幾寸幾分,下至卿府共有幾個老鼠洞及雌雄鼠各若干……
所以,會問出這種蠢問題的,只有初來乍到、消息閉塞的菜鳥。
萊鳥恍然大悟地點點頭,瞄瞄四周詭異的人潮,壓低嗓門再問道︰「請問兄台,為何今日大家都……呃……郁郁寡歡?」
他說得算客氣了,事實上,他們是如喪考妣,痛不欲生,愁雲慘霧得只有寡婦死了獨生子堪可比擬。
人家明明在辦喜事呀。
書生的臉色越發黯淡無光,以少見的耐心道︰「今日,是卿兒小姐出閣的日子。」
嗚嗚……他的兒小姐……
听不懂。
萊鳥將滿是問號的瞳仁對準好脾氣的書生。他是有听過被贊為國色的卿兒的美名啦,可是大美人出閣關他們什麼事?
嗯……
冥思苦想中發現一干男子的臉色突然又陰三分,與灰沉沉的天色上下呼應,他抓住書生的袖子,踮起腳尖朝騷動處張望︰「什麼事?什麼事?」
書生已經陷入更新的情緒低潮,兀自怨嘆,也不計較他冒失的舉動,遙遙望著那抹粉女敕身影在人群中靈活地穿梭前進,靠向岸邊︰「卿容容來了。」
卿少爺剛才就在找她吧?
傾國傾城的絕色麗人即將成為人妻不說,順手還帶走以刺繡聞名天下的美少女陪嫁,一下子少了兩個讓他們朝思暮想的佳人,怎不叫人捶心肝吶。嗚……
萊鳥努力將自己的脖子拉成鴨頸,瞪大好奇的眼楮想看清有「第一繡師」之稱的少女的長相,卻只見她拎著份量不輕的包袱跌跌撞撞沖上甲板的背影,掃興地縮回脖子,有疑而問的眼眸又回到書生身上︰「卿小姐要嫁到哪去?」
「金陵馮府。」
萊鳥興趣缺缺地撇嘴,轉回他深感興趣的話題︰「卿小姐嫁人便嫁人,你們難過什麼呀?」
他還問!
書生緊抿的唇角向下拉出弧線,正想出口罵罵這老戳人痛處的小子,猛然听見花船上傳來「 啪啪」的鞭炮聲,一張臉「唰」的慘白。
吉時到!
「開船棗」
萊鳥怕怕地偷覷著他的臉色,再不安地環顧四周。
現在,是什麼情況?
耳旁充斥著的是震耳欲聾的鞭炮聲沒錯,可是這抽抽搭搭的飲泣聲又是打哪來的?
他頭皮發麻地僵直了身子,出借自個單薄的肩頭供傷心欲絕的大男人做為憑靠。
他的新衣啊……
「師父說得沒錯︰天底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沒有白揀的錢袋,更沒有白問的問題……
嗚……為什麼他現在才記得師父的話?
*9*9*9
真吵!
卿容容攬住手上的寶貝包袱,不滿的杏眼瞟向暴跳如雷的卿別量,暗暗抱怨。
上百串的鞭炮齊齊放居然還蓋不住他的咆哮聲,可見少爺的嗓門有多大。
可與百炮爭鳴棗嘖!
「你干什麼去了?」暴喝聲包裹著沖天怒焰席卷而來,再加上發話者壓倒性的氣勢,確實有著絕對的威懾作用。
卿容容按捺住蠢蠢欲動的手指,乖乖答話︰「買書。」
耳朵會不會被震聾?
要不是擔心堵耳朵的動作會激得已瀕臨發狂邊緣的少爺火得把她丟到河里泡水,她的十個指頭早就捂到耳朵上去了。考慮到自己不諳水性,她努力管好自己的手指頭,緊緊巴在包袱上。
卿別量展露出驚人的耳力,在喧天鬧聲中捕捉到她含在口中嘀咕的兩個字,再次跳成一尾活蝦︰「今天是什麼日子,你還有空跑去買你的破書?」還差點誤了吉時。
小姐今天作為新嫁娘,只能依習俗悶在艙房中一整日,是不可能到這來搭救可憐的小丫頭的。卿容容識時務地擺出誠懇的認錯臉譜,畏畏縮縮地低下頭,小小聲道︰「今天是初九,昭文書肆就只有每月初九有新書上市啊。」
她還敢說!
卿別量顫著手指向她,俊臉鐵青︰「你……」
懊死,這妮子吃定他不敢把她怎樣是不是?
稍稍了解卿家內情的人都知道,這話絕不為過。
先不說以她卓絕出眾的繡技已可使她身價不凡,單是她背後硬到不能再硬的靠山,就夠讓她有恃無恐地和他大小眼、跟他大小聲,氣得他蹦蹦跳跳。
而那座偏要跟他過不去、硬挺卿容容到底的大靠山,正是他卿別量捧在手心,細意呵寵的親親妹子卿兒。
氣煞他也!
少爺會不會一口氣接不下去,就此嗝屁?
卿容容小小壞心一想,卻想到更有可能的是向來壞脾氣的卿別量氣過頭之下連事後卿兒會找他算賬都顧不上,先抓她海扁一頓,再把她丟給龍太子做丫頭,那小丫頭她可就大大不妙了。
耙把他氣到說不出話來,當然是有保命法寶了。
她蹙起柳眉,效法先賢「先天下之憂而憂」,擺出款忠心耿耿的奴才相︰「少爺又不是不知道,小姐最喜歡‘昭文書肆’這幾年的新書了。奴婢看小姐最近心情不好,才想買些書讓小姐解解悶的,少爺要是不高興,奴婢把這些書都扔了就是了。」
就見原本頭頂已經在冒煙的卿別量「嗤」的一聲降到常溫狀態,陰陰地瞪她一眼,拎起桌上的茶水猛灌。
死老頭,偏要把兒嫁到那麼遠去。
嘻,真是百試不爽。
卿容容撤下死忠的義婢臉,愉悅地揚起嘴角,禮數周到︰「奴婢先下去了。」
輕盈的腳步才踏出艙門,壓抑著的竊笑聲已迅速漾開︰「呵呵……」
又讓她得逞一次。
不能怪她太猖狂呵,那麼愛生氣的少爺,只要一提起小姐,立刻就什麼火都滅得了,叫她怎舍得不好好利用一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