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下車,熄了火,洛捷才轉頭望著遠蓉,黑暗中遠蓉看到他的表情,馬上知道其中的涵義。「你是要告訴我……時候到了嗎?」她輕聲的說︰「你打算在今天跟阿公攤牌了?」
杜洛捷苦笑。「為什麼你要這麼了解我?那會讓我覺得自己更加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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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面臨到這一刻,遠蓉的心突然平靜下來,就像卷著一個線軸,纏纏繞繞,終於看到線的尾端。
晚餐的氣氛彌漫一種山雨欲來的陰沉。中風之後阿公的脾氣因他不靈活的手腳而變得特別的暴躁易怒,三姨媽跟大姨耐心的替他擦拭喂食,仍然換不來老人的好臉色。杜文懷保持他一貫的沉默,在阿公面前他永遠是抬不起頭的阿斗。
晚餐之後,阿公要大家到書房去等待,遠蓉與洛捷各據一角,刻意保持距離。她看得出公公臉上的猜疑與不安,連泡茶都失去往常的沉穩。
彷佛過了許久,姨媽才推著阿公出現,大姨跟在後頭,手上抱著一疊文件。
「今天叫大家回來,是有一些事情要宣布。」雖然坐在輪椅上,阿公說話的聲音依然宏亮。「我中風之後身體和以前不能比,公司的事,董事會建議我推薦新的繼任人選;如果家族里沒有令人滿意的接班人,他們就要找『專業的經理人』。」
他的眼神銳利的掃過在場眾人。「他們說的話我听不懂,雄獅是我從無到有一手打拚出來的,絕不可能交給外人來經營。可憐是子孫不賢不肖,不然我已經是八十幾歲的人了,何必做得這麼辛苦?」
阿公喘氣,姨媽迅速遞上水。「現在我也想通了,年歲這麼大了再活也沒幾年,好好壞壞也是你們的造化,你們若有本事把它敗掉也隨便你們了!文懷……」杜文懷吃驚的打翻一只昂貴的茶壺。「我今天要說的事你有意見嗎?」
「沒有,阿爸。」杜文懷溫順的回答。
老人瞪他一眼,盡是恨鐵不成剛的埋怨。「阿裕,你呢?」
杜裕捷的表情冷淡。「我沒有意見。」
「沒意見?」阿公顯得非常不高興。「在我面前都說沒意見,私底下做什麼事以為我不知道?送車、送名酒,送女人……你用在公事上有你拉攏董事會那些人一半盡心就好了。」
杜裕捷的臉色變得慘白,阿公恨恨的說︰「枉費你進公司那麼多年,正經事情不肯努力,只會耍小聰明、投機取巧!你阿爸是沒做生意的頭腦,你是自以為聰明而不學。今天公司不交給你,只能怪你自己。阿洛仔……」
阿公的目光來到杜洛捷身上。「我已經向董事會推薦由你接任董事長的位置,在這麼多的子孫輩里,只有你和我最像,我對你抱的期望最大,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
洛捷沉默不語,但遠蓉在他的眼中看到烈火,她的心凍結,雙手抱著月復部,打一個哆嗦。
「阿洛仔,」阿公不悅的注視洛捷。「你為什麼不說話?」
杜洛捷緩緩綻開微笑,這是他等待多年報仇的時刻。「我不說話是因為我根本就不打算要董事長的寶座,其實……我已經決定在月底遞出辭呈。」
杜洛捷語驚四座,除了遠蓉,所有的人都被這些話嚇一跳。阿公更是青筋暴露,眼珠子凸起,厲聲喝道︰「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杜洛捷還是一派輕松的模樣,連笑容都沒有改變。「我是說……我要離開雄獅。」
「別開玩笑了,洛捷。」杜文懷緊張的說,阿公正在大口喘氣,姨媽急忙往阿公嘴里塞藥。「阿公禁不起這樣的玩笑。」
「我沒有在開玩笑,」杜洛捷收斂起笑容,冷冷的回答。「我根本就不想當雄獅的董事長,事實上,我恨死雄獅了!」
「遠蓉……」杜文懷慌了,就怕阿公再次發病。「勸勸洛捷,他在發什麼神經?」
「這事和遠蓉無關!」遠蓉還未開口,洛捷已經搶著回答。「你以為她管得了我嗎?我們已經決定離婚了。」
「混帳!」阿公破口大罵︰「離不離婚也由得你決定?你眼中還有沒有我這個阿公存在?」
杜洛捷冷酷的反質。「結婚由不得我決定,離婚也由不得我決定,在你眼中我是你的孫子嗎?還是一個對你的事業有幫助的道具?」
「別說了洛捷,」三姨媽嚴斥。「阿公的身體這麼壞,難道你非氣死阿公嗎?」
阿公反手揮了姨媽一個巴掌。「我沒死你很郁卒是不是?我就知道,你們大家都巴不得我早點死,免得擋你們的路……」
「阿爸,別生氣,身體要顧!」杜林秀柔聲勸道︰「遠蓉,阿公一向最疼你,你不說句話嗎?」
遠蓉緩步走向阿公,在輪椅前蹲下,握住老人枯瘦的雙手,含淚輕輕的說︰
「阿公,我知道你一向疼我,杜家上下每個人也都包容我,可是感情這種事是不能勉強的!我和洛捷三年的婚姻是什麼狀況大家都看在眼里,他在外面的感情生活我一清二楚;他不回家是因為他不覺得那是他的家,我不吭聲是因為我壓根不在乎。你們都勸我要有耐心、要容忍,可這樣對我公平嗎?我為什麼要用一輩子的青春只為了等一個男人回頭?離婚對我們兩個都是一種解月兌,我很感謝他有這個勇氣作出決定……也許辜負大家的厚愛,可是我們的未來讓我們自己決定好不好?」
遠蓉在老人眼中看到淚光,嘴唇顫抖,欲言又止,接著他搖搖頭深深嘆一口氣。
第九章
丑聞人人愛看,八卦也一樣。杜洛捷和朱遠蓉離婚的消息一被披露,迅速成為焦點話題。對於因秦天驊一事弄得千瘡百孔的朱家而言,無異又是雪上加霜。
失蹤多日的秦天驊終於在山上被尋獲了,但找到的卻是具尸體。他在賓士車內引廢氣自殺,早已氣絕多時。是自殺還是另一樁謀殺案?沒有遺書但也沒有任何他殺的痕跡,但不管哪一種,在遠蓉心中,至少惡人是得到懲罰了。
朱敬山在輿論的壓力下自動請辭獲準,副總統的夢當然也隨之中斷。同時朱夫人也出面否認離婚的消息,只表示是年輕人鬧別扭,一時意氣用事,過幾天就會和好如初。
媒體當然不相信,瘋狂似的包圍遠蓉和洛捷,期望能听到雙方當事人對於這樁婚姻的看法。再加上洛捷在此敏感時刻無預警的辭去雄獅集團的所有職務,更加引發外界的揣測與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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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蓉在床上躺了很久,掙扎著要不要起身到公司去。這幾天她格外空虛疲憊,了結了一樁多年來的心願,沒想到換來的卻是更多的失落與無所適從。
她多想和洛捷說說話,問問他好不好?離開雄獅,台灣的企業界他已無立身之地,他的處境比她更加艱險。但除了律師送來的離婚協議書,他沒有只字片語。
她有太多的事得交代,也有更具價值的目標得奮斗,所以她還是得到公司去,無論那里有什麼豺狼虎豹!
開著車左躲右閃繞了好幾個圈,遠蓉總算在不受干擾的情況下進入了公司;然而她的噩夢並末結束,因為朱夫人竟然已經等在她的辦公室里頭了。一臉殺氣,恨不得將她就地誅殺。
「早啊,媽。」遠蓉坐入辦公桌後,平靜的和母親打招呼。「今天怎麼這麼早?爸身體好嗎?」
「托你的福,好得很,」朱夫人咬牙切齒的說︰「有你這種女兒想要長命百歲也很難!」
遠蓉微笑,欣賞母親發怒的樣子,她一向很怕她生氣,今天的心情卻格外穩定,也許是因為她已有完全的心理準備,可以無所畏懼的正面迎戰。「你是指我離婚的事嗎?真奇怪,我離開一個不幸福的婚姻,做父母的不應該高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