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慢慢坐起身,看著這個陪了自己幾年,如今卻收得空蕩蕩的公寓房間,神情更落寞了。
三只大皮箱貼牆排放,一只不褪流行的柏金包與一個用軟綢布層層迭迭裹得很細心的小包袱就擱在梳妝台上,預告了她日後的遠行。
她嘆了口氣,起身更衣。
梳洗過後,她搔著長發,走向廚房,就見同居室友範可頤活力驚人的晨跑回來,她穿著運動型貼身背心,脖子上掛著條毛巾,邊隨著音樂扭動身體,邊拿出咖啡豆。
她走過去,將那包咖啡豆接過手,舀了兩匙半到磨豆機,按下按鍵,馬達聲瞬間響起,咖啡豆被磨碎的香氣迅速彌漫整個廚房。
範可頤拔下耳機,關掉腕型隨身听,隨著室友煮咖啡的動作,跟前跟後,雙腳不忘踏步做緩和運動。
「紐約的早晨若不從一杯香噴噴的咖啡開始,好像很奇怪。」唐貴霓從櫃子里拿出兩個馬克杯。
「還有貝果。我幫妳買了草莓鮮女乃油口味的。」範可頤把流理台上的牛皮紙袋拎過來,歪著頭瞅著她看。「學姊,妳怎麼又是那個表情?」
縴細的長指下意識地撫過臉頰。「什麼表情?」
「很惆悵的表情。」範可頤打開紙包,將新鮮出爐的貝果遞給她。「怎麼了?又作了那個夢嗎?」
「嗯!」她把一杯咖啡遞給學妹,兩人一前一後的走出廚房。
「到底是什麼樣的夢嘛?」常常repeat,好像很神秘的樣子。「是不是那種累世、宿命的戀情?」
兩人坐在餐桌前,範可頤像個好奇寶寶似的問。
唐貴霓無奈地笑了笑。「秘密。」
「嘴巴可真緊!」她嘟嘟囔囔地抱怨。「都要分別了,也不肯滿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她噘著嘴,看著眼前若有所思的女人。
擁有吋的長腿與出色的五官,使她們成為紐約時尚圈的華人名模。同時,隸屬于同一家模特兒經紀公司的她們,也成了多年好友。
她的個性活潑直爽,有什麼講什麼,學姊則溫柔細致,還有種難以捉模的神秘感,這些特質不只反映在個人魅力上,有些私人秘密,她不說就是不說。
Well,她也覺得保有秘密是個人自由,可是學姊就像一團謎,自她們認識以來,幾乎沒听她說過任何有關私人的事耶……
「可頤,妳不要什麼事都那麼好奇。我離開紐約後,妳要好好照顧自己,特別要小心Marrie,她對妳的敵意很深。」
「我知道。」範可頤揮揮手,想揮掉惱人的事。
那個Marrie不知怎麼回事,打從出道以來,就特別喜歡跟她互別苗頭。
「我听過一些Marrie的傳聞,她不好相處,妳要是能避開她,就避開吧!盡量不要跟她起沖突。」唐貴霓殷殷叮嚀。
「好啦!學姊,妳今晚就要離開紐約了,別把話題都繞著她轉好不好?」又不是什麼有趣的話題,不過就是個不成熟的麻煩精而已嘛!
「我是在關心妳。」唐貴霓微慍的模樣也別有風情。
「是是是。」範可頤舉手投降。「說也奇怪,妳為什麼選在這一天離開紐約?又為什麼還要工作到今天?妳都要回台灣定居了,難道沒想過跟朋友、同學、老同事餞別嗎?」
「我討厭離別的場面。」她低頭嚼著貝果,回避她的目光。
「我們也可以『歡』送妳啊!」
「問問妳自己,妳喜歡那種『歡』送的場面嗎?」
範可頤偏頭想了一下。
一群人聚在一起開party,名目為「歡送某某某」,每個人卻只是在進門前擁抱主角致意,然後就奔向酒精飲料的懷抱,屁些言不及義之事,最後爛醉成一團……
她打了個冷顫。「算了算了,我們都不是派對動物。」
「知道就好。」
唐貴霓匆匆咽下早餐,回房拎出柏金包,然後將那個小包袱仔細抱在懷里。
「可頤,等我回台灣,確定住址後再麻煩妳幫我把行李寄過去。」
「妳的隨身行李就只有這樣?」
她驚訝地看著那只柏金包,它的容量當然不算小,但顯然也放不下橫渡海洋,以及定居在地球另一端的所有必要用品。
听說學姊在台灣沒有親人呢!難道她打算拎著那個價值不菲的包包,露宿在很有名、地價很高檔的忠孝東路?
「妳不帶點換洗衣物或什麼的嗎?」她困惑地問。
「沒必要。」唐貴霓又是那抹神秘的苦笑。「我走!」
「等等,請讓我跟阿姨道別一下。」
她從唐貴霓手中接過那個小包袱,放在桌上,閉目誠心的默禱幾句,然後再把小包袱還給她,並伸手擁抱她。
雖然學姊突然決定回台灣後,這些日子以來,她們都笑說相見的日子不會太遠,但幾年異鄉奮斗的情誼,與深厚的友誼,醞釀到在這一刻,完全發酵。
兩個大女生分開來,鼻尖紅紅的,眼中都有淚光在閃爍。
「保重。」唐貴霓跨出分租公寓的大門,有預感自己再也不會回到這里來了。
「妳也是。」範可頤目送她離開。「我們台灣見。」
幾架工業用的大型風扇對著廢棄工廠里的一個女人猛吹,將她一頭長發吹成了神秘的黑色波浪。
「Yvonne,我要妳那神秘的氣質,我要妳讓我猜不透妳的心,卻又隱約知道妳在思念情人……」攝影師邊按快門,邊喋喋不休地猛吩咐。
唐貴霓披著一件淡桃紅雪紡薄紗,隨性擺動姿勢。
這是她在紐約的最後一份工作,為一位新銳設計師拍形象廣告。
要她裝神秘很容易,到目前為止,她最大的特色就是神秘氣質,不用裝也會讓人覺得「好神秘、好神秘,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麼」。
大概是不能說的秘密太多了吧!都緊緊鎖在心扉,看起來不神秘才奇怪。
有了這得天獨厚的「本事」,她便放縱的去想自個兒腦袋里的事……
幾周前,她收到了一個來自台灣的快遞,袋子里只有一個絲絨小盒,打開來,是一枚男性戒指,沒有署名,沒有字條,當時躺在她掌心的,就只是一枚婚戒。
她知道那是他寄來的,冷硬不摧的白金材質,徹底代表他的剛強。
這不是求婚,也沒有浪漫,更不要妄想幸福,這就是段耀凌無言的告白。
他要來娶她了!而且就在今天,她的生日!
那時她意會到此,立刻處理了手邊的工作,不再接新的秀約,推掉代言活動,開始處理她在紐約的資產。因為她知道,無論刮風下雨,他都一定會出現。
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夠阻撓段耀凌的行動,就像十七歲生日那周,她飛到巴黎走秀的情況一樣。
生日那天她在街頭漫步,屏著氣息,看到他迎面而來。
飛過半個地球找到她,他看起來仍是氣定神閑,比巴黎的任何男人都帥。
長途的飛行、時差的錯亂、旅行的疲憊,在他俊臉上完全找不到痕跡,雖然追她追到異鄉,可他的模樣就像跟她相約在住家附近的巷子口般,那麼稀松平常。
「十七歲,就是沒跟男人接過吻,會被朋友嘲笑的年紀了。」
說完,他帶她到賽納河畔,毫不在乎任何人的眼光,一次又一次吻著她。
時間過得好快,她只覺得自己像飄在雲端,根本不知道時間是怎麼過的,白天是如何迅速奔向黑夜,好幾個小時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溜走了。
直到她雙唇微腫,他才抵著她的唇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