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要來帶孟紗紗回去?」
「她的父親。听說歐陽勝已經跟元配談妥條件,可以讓紗紗認祖歸宗。」
「那麼‘孟紗紗’不就要改名為‘歐陽紗紗’?」
「沒錯。」
「他們談妥了什麼條件?」
「听說,紗紗必須要進入瑞土寄宿學校,終生不得加入歐陽家的社交圈,就算是回台灣,也不能久住,只能暫作停歇。歐陽勝的元配並不介意花大錢讓她在國外定居,只要紗紗永遠不出現在她面前、不讓她沒面子就好。」
這些從門縫飛出來的閑話,听得紗紗一陣僵硬。
她已經忘了有她被遺棄的這回事,正以為往後的日子,也會像這樣跟凌天嘻嘻哈哈地過下去,沒有想到這還是一場短暫的美夢。
「唉,那孩子也怪可憐的,她等於是被放逐了!」
不,她才不可憐!她絕不允許「可憐」這個字眼冠在自己頭上。
紗紗握緊了拳頭,告訴自己,這沒什麼大不了。
「哎啊,紗紗也不一定要照這個條件過日子呀,既然追殺令撤銷,回到她母親身邊不就沒事兒了嗎?」
對啊,如果回到媽媽身邊,她可以跟潤雅作伴、跟潤雅的老女乃女乃在一起。追殺令撤除,她的日子可以過得跟從前一樣,瀟灑又自在……只是少了凌天。
少了凌天呀……她胸口悶悶的。
「哎喲,你別傻了!要是她能待在她母親身邊,就不會到‘御品樓’來了。」
「什麼意思?」
「那個富家女要嫁人了啊,人家哪容她帶個拖油瓶過去?不過就是個孩子嘛,以後再生就有了。雖然紗紗可愛,但她母親也不至於為了她,犧牲自己的終身幸福,是不是?」
媽媽的終身幸福,犧牲不得……那她的呢?她的呢?
就應該被犧牲嗎?
紗紗听到這里,再也無法承受更多傷人的真相。
她邁開雙腿,第一次以那麼快又那麼不優雅的姿態,沖跑離開。
第五章
媽媽不要她!
爸爸也不在乎她!
他們坐擁各自的幸福,卻決定把她送入瑞土寄宿學校去,從此眼不見為淨!
紗紗不顧一切地往前跑,好幾次差點被自己絆倒。她幾乎喘不過氣,冷風撲在臉上,胸口像要被炸開般的疼痛。
但,即使奮力跑著,那些可怕的話語,還是不能被遠遠地拋在腦後。
既然媽媽不想要她、爸爸不能要她,那麼,當初把她生出來做什麼?
紗紗好彷徨,但心里有更多更多的憤怒,卻不知道如何表達。
那宛如皇後般美麗又嬌貴的媽媽教過她,無論遇到什麼事情,都要〈〈一住,不可以讓負面情緒流露出來,所以她只會笑甜甜、她只會裝乖巧,至於直接無偽地宣泄憤怒……她不知道可以怎麼做。
一鼓作氣跑到水塘邊,紗紗低下頭,看到水面上倒映的自己,突然好討厭這頭被媽媽帶去設茬的卷翹短發,也突然好討厭這一身小鮑主般的打扮,最最討厭的是……胸前那枚亮晶晶的小戒指。
看箸七彩生光的小戒指,心里就一陣憤怒。初抵「御品樓」的那一晚,女人們的風言風語猶在耳邊——
哎呀,就像送個戒指一樣,隨手也把女兒送給了別人。
去他的!她干嘛留著這枚戒指,提醒自己是個被丟掉的包袱?
紗紗握住小戒指,死命一拽。
皮繩太堅韌,沒有應聲而斷,反倒是在細女敕的粉頸上扯出深刻的傷痕。
她的手指也扯痛了。天太冷,傷口加倍的疼,但她不怕疼!只想把不純粹、被背叛的愛,從靈魂里扯出來,遠遠的拋掉。
只要拋掉、只要拋掉的話……她就不會像現在這麼難受了!
淚意上浮,她使勁地扯、扯、扯——啪,皮繩終於斷了!
她低頭看著掌心的小戒指,眼楮望出去,有一點模糊。
那是眼淚嗎?
當然不是!她揩揩眼楮。那只是不知從哪里來的水澤,氤氳了眼楮而已。
她挑起皮繩,皮繩是凌天哥哥給的,她……不想丟,但小戒指是媽媽隨手拋的,她不要!
她收好會繩,毫不眷戀地把小戒指丟了出去。
那瞬間將永遠記在她心里。朗朗晴光!把各色寶石照得好耀眼、好迷人……
「紗紗!」遠遠地,傳來了凌天的呼喚。
撲通!小戒指掉進水塘里——也就是那嬌養著名貴錦鯉的碧綠水塘,凌天一中說要帶她開看卻始終沒有信守的諾言。
「紗紗!」
就在戒指沒入水面的那瞬間,凌天出現了。
「你在這里做什麼?」他一眼就看出她神色有異,警覺地問。
「沒、事!」紗紗看到他,居然有一種澀澀的感覺涌上心頭。
想流淚,但是得忍住。以後、她以後可是再也見不著凌天哥哥,也不能再偷偷欺負著他好玩了……她習慣性地垂下了頭,掩飾眼底真正的情緒。
以前想掩的是鬼靈精,現在想掩的卻是難過……
凌天只覺得她古怪,大掌一扣,就將她的小臉抬起。
他首先注意到的是紗紗頸邊的勒痕。
「有人侵入‘御品樓’,對你不利?」忙完一整天的他,顯然還不知道追殺令已經撤除,以及撤除後的種種安排。
「不是。」她試著對他微笑,但是……好難喔。
「紗紗?」他的音量提高了,知道有些事不對勁。
她躲開他的箝握。「都說了紗紗沒事……」
不對。不對。
他認真的觀察紗紗,知道她的個性絕非所表現的馴善,當她垂下眼兒時,誰都看不出她真實的情緒,包括他;他只是約略感受得到,她並非心口如一。
他盯著那勒痕,驀地,發現紗紗某個寶貝極了的東西不見了。
「你的小戒指呢?」他口氣變嚴厲了。
「在房間里。」
凌天看了她好半晌,冷冷地丟出一句。「你說謊。」
在找來水塘邊之前,他便听到了輕微的落水聲,原來只想警告紗紗,別把石子往水塘里丟,現在將情況串一串,他心里有個底了。
他踢掉鞋子,褪去上衣,露出結實的臂膀。
「凌天哥哥,你……」紗紗一呆。他想干嘛?
「說實話。」他寒著臉要求。
她倔強地別過小臉。「小戒指真的在房間里,我忘了戴。」
凌天看了她一眼,不發一語,撲通一聲就往水塘里跳去。
「凌天哥哥!」她一呆,瞬間沒了主意,偏又不肯老實招來,只好搬出大人的警告。「周伯伯吩咐過,不準到水塘里游泳!」
水塘里的錦鯉,都是很久很久以前,「御品樓」的創辦人遠渡重洋,帶到這里來養殖的。這些鯉魚品種名貴、體質嬌弱,必須悉心照顧,否則一個天冷、天熱的交替,就會成群暴斃。
包別提它們根本受不得驚嚇!
「快上來啊你!」紗紗趴在欄桿上,努力勸服他。「我沒把什麼東西丟進去,你別傻了,快上來,」
萬一凌天把那些珍貴錦鯉嚇死了,該怎麼辦才好?即使他是周伯伯師弟的兒子,也一樣會被痛揍一頓!
她不希望凌天挨罵受責!
「凌天哥哥!」她都快哭了!
凌天不理會她,在寒凍的池水里,伸出雙手,模索池底。
紗紗又惶又亂!又氣得不想理他,反正凌天對她也只是「同情」、「憐憫」。她是爹不疼、娘不愛,所以才特意對她好一些。
算了,他不听勸就隨他去,她跺跺小腳,決定先開溜。
但是……她回頭看一眼。
風呼呼地吹,天氣好冷好冷,水中更冷。看著他在水塘里認真尋找的模樣,她鼻頭有點酸酸的,無法命令雙腳離開。
雖然大家都說喜歡她,但從來沒有人肯為她多付出一分心力,就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