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晚時,祥子回來了,在搖曳的燈光下,她察覺到他翻騰的思緒,時而蹙眉苦思,時而沉默不語。
他心不在焉的,連灌了好幾碗酒。
「祥子,怎麼都不吃飯,你在想些什麼?」她溫柔地問。
「我今天听到一件有趣的事,這也是這里的商人想出來的法子,叫買樹梢。」他慢條斯理地說。
「買樹梢?」桔梗挑起娥眉,被這個陌生的名詞給勾起了興趣。
他起身在房里來回地踱著步。「這是一個險中求財的方法,賭對了,一本萬利,賭錯了,可會傾家蕩產啊!」
她仍納悶,但卻不發一語,只是等著他把話說完。
他踱了幾個方步,繼續道︰「妳知道農民最窮的是什麼時候?」
她沉吟了半晌。「該是春夏之時吧!」
他擊掌道︰「沒錯!農民要在秋天才有收獲,才有糧食可以賣錢,但在春耕夏耘之時,要牛、要馬、要人手,也要買種子、買秧苗,這時候錢怎麼來?農民一般不願意借貸,只能賣牛羊,或家中較值錢的物品。
「如果在春夏時和他們約定好要買今年秋收的糧食,先付一筆訂金,他們就不用到處借貸,糧食也有穩定的銷路,他們自然願意。」
听到這里,桔梗的眼楮一亮。「那要訂什麼樣的價錢?」
「這得看前一年的糧價,還有今年氣候的變化,訂得太低,農民不能接受,訂得太高也容易賠錢。像前年風調雨順,糧價是一斤八文,去年干旱得厲害,糧食欠收,糧價是一斤十四文,要是用八文的價錢向農民買下,今年一斤便可賺六文。如果能預估出今年的糧食價格,再以合適的價格先向農民訂購,對雙方都有利,這就叫作買樹梢。」
她听了不禁駭然,這等方法還是前所未聞,但再仔細斟酌,也不禁贊嘆這方法既能解農民之急,也能讓商人有利可圖。
「……風險真是太大了。」她這麼說。
要做這種大買賣也得要有夠大資本,目前他們還沒有這個能力負擔。
祥子點了點頭。「嗯!這事兒還得待我琢磨琢磨。」
這事他沒有再提,她也不再多說什麼了。
但他將這事放在心里,不斷地反復估量,等待著最佳的時機。
「季掌櫃……季掌櫃……」
在固陽縣看到「誠益信」的張大掌櫃,他氣喘吁吁地朝祥子奔來。
帶了個伙計,祥子在這一年里走遍包頭方圓幾百里之內,每個部落、每個市集他都去走了一遭,為的是更了解每個地方的需要。
寒喧一陣後,張掌櫃便把祥子拉到一旁。
自從張掌櫃和他提過某件事後,祥子心里總窩著一把火,一見張大掌櫃的神態,祥子不待他開口,便連忙道︰「我還和一個商家有約,得馬上趕過去。」
「季掌櫃、季掌櫃,你先听我把話說完,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他緊緊地抓住祥子。「我上次和你提的事怎麼樣了?你總得給我個回話,我們少東家還等著消息呢!」
祥子的手悄悄地捏緊了,隨即又慢慢地松開,看到張掌櫃熱切的臉,他一咬牙。「那事我和桔梗提過了,她說她年紀尚輕,還不想考慮婚嫁之事。」
就算他得為此下拔舌地獄,他也不願替他人向她提親。
張掌櫃急得跺腳。「年紀尚輕?樊小姐也有十八芳齡了,這不管是漢人還是蒙古人,都是該出嫁的年紀了。唉!是不是樊小姐看不上我們少東家?可他飽讀詩書,又曾中過舉人,相貌堂堂,為人正派。你盡避去打听、打听,我們少東家,的確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人才,他對樊小姐一見傾心,現在東家那邊天天催我,急得我不知如何是好。」
他的臉一僵。「桔梗……她……她不答應這親事……不好意思,我還有事,得先走了。」
「啊……這……這是為什麼?季掌櫃……季掌櫃……」
不理會背後張掌櫃的呼喊,祥子躍上馬背,策馬狂奔而去,丟下一句話給跟在後頭的石子。「我先回去了,你在後面跟著。」
「唉……」張掌櫃搖搖頭,哀聲嘆氣的。「這可怎麼是好……怎麼是好啊……」
石子撓下撓頭,認命地將剛買的貂皮裝好,這是大掌櫃托人專程從俄羅斯買回來的雪貂皮子,價格十分昂貴。大掌櫃不用說,他也知道那貂皮是專為嬌滴滴又畏寒的二掌櫃買的。
「張掌櫃、林掌櫃、巴圖爾大人,還有剛走的章大人,他們那麼聰明,怎麼會不知道大掌櫃是不可能為二掌櫃說媒的,這天下間最喜歡她的人就是大掌櫃啊!」
他們兩個到底是怎麼回事,就這樣一直耗下去?二掌櫃貌美,都有人不惜跨過戈壁沙漠來求親了,只要有人要大掌櫃代為說親,大掌櫃總是脾氣惡劣好一陣子,這時苦的就是下面的人了。
唉!他們喜歡這樣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但是,他們這些伙計好累好累啊!
☆
懊死的,為什麼總有那麼多人向她提親?!
上月還有蒙古部落的少族長特地越過戈壁沙漠來向桔梗提親,她只是漫不經心地打發了人走,他雖狂喜,但心里的不安也越來越大,他不再滿足于只能這樣看著她,他還想要更多更多。
大黑馬感染了他的心情,更撒開蹄子狂奔起來,大草原上只見一人一騎快如奔雷地馳騁著。
「啊--」他大吼出聲。
扯出幾聲清越的長嘯,總算稍微紆解了他心中憋著的悶氣。
不知道縱馬狂奔了多久,大草原已經被遠遠拋到了身後,包頭已經在望了。
遠遠地看到一道翹首遠眺的窈窕身影,他綻開了一朵大大的笑容,催促著胯下的坐騎加速奔向那道身影。
那是他心愛的女人在等他,有她在的地方就成了他的家,成了他的歸宿,成了不管他走了多遠都會再回來的地方。
走遍大漠南北,他一向飄泊不定,處處為家,自己孤家寡人一個,沒有任何的顧忌,也不曾為誰掛心。現在卻因為她,他落地生根了。
她,就在回家的路口等著他。
有她在的地方,他便覺得安心踏實。祥子突然涌起萬丈豪情,要為她打下一片江山,為她造一個能夠抵擋一切風風雨雨的家,她等著他回來,萬里翱翔的老鷹也就有了歸巢。
「桔梗!」他大吼一聲,狂奔的速度未曾稍減,俯低了身子,將她往上一拉,她驚呼一聲,驚魂未定地被拉上馬背,他縱聲哈哈大笑。
「抓緊。」低喝一聲,兩人一騎往西山奔去。
桔梗掄起粉拳捶了他好幾下,嬌嗔地埋怨他嚇了她,他大手一攬將她擁得更緊,將她細致的嬌顏藏在他的懷里,免得被剃刀似的風給刮著了,她一雙小手也緊緊地抱著他,安心地貼在他的胸口,被他的氣息所包圍。
一路直奔到山頂,他一拉韁繩,高大的駿馬便停了下來,從這山頂往下看,就是包頭河。
他的力道緊得幾乎讓她窒息,將心中的喜悅和激動都透過這個擁抱來展現。
「桔梗……」粗嗄的嗓音壓抑又深情。「我回來了……」
她輕應一聲,看著他一身的風塵僕僕,衣衫已破舊骯髒,方正的臉上蓄滿了虯須,一對虎目炯炯有神的看著她。
以前,他總是嘲笑那些為情痴迷的男人,笑他們沒有男人的外放大度,但現在,他堂堂七尺之軀,豪放的塞外男兒,卻被這江南佳人所折服,迷戀她醉人的眼波,一腔豪情被她化為繞指柔,在她縴縴素手中,他貪戀得無法自拔,這迷戀越來越深,早已融入他的血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