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著慌亂的腳步,人如墜在五里霧中,她跌跌撞撞的走出大廳,彷佛置身在夢里,天地在旋轉,她越走越無力,胸口酸酸楚楚,疼得她想叫出聲。
走回房里,她頹然的坐著,胸口有個東西梗著,讓她幾乎窒息。
書文……他還是來了,還以為自己已經擺月兌舊日的種種,但此時,他從記憶里走了出來。
書文,在她過去十幾年的生命中,他在她心中佔了最重要的位子,他是她的兄長,是她的親人,也差點成為她的丈夫。
如果……如果一切都沒有意外的話。
門外一陣腳步聲走得又急又快,她輕微震動了一下。是子瑾,他來了,從腳步聲就可以猜到他的心情了。
「木藍。」
她沒有應聲,看著他走進來,他側耳傾听了一下,她試著屏息不動,不想讓他找到自己,她還沒有準備好,不能在這麼脆弱無助的時候面對他。
「木藍,妳在哪?我知道妳在這里。」
他走到桌邊,又專心的听了一下,一手扶著桌子,一手在空中探索。
「木藍……」焦灼的他聲音變啞了。
她硬著心不出聲,這是她之前的臥室,他沒有進來過,不熟悉這里的擺設,看他幾次踉蹌,焦急的尋找著她,她咬住唇,任憑眼淚一滴滴的掉下來。
許久,他終于找到她了,她端坐在角落的椅子上,一張臉上滿布淚痕。
單子瑾所有的焦慮與怒意在觸到她的眼淚時澆熄了,她一向堅強,很少落淚,而今她的眼淚嚇到了他。「別……別哭,妳別哭。」
看到他一臉的汗,笨拙的為她擦掉臉上的淚時,木藍再也忍不住了,緊緊的抱住他,放聲哭了出來,盡情宣泄自己的情緒。
他拍撫著她的背,拿衣袖擦她的淚水,但她的眼淚像決堤似的,怎麼也擦不干。
「為什麼哭?」她的眼淚讓他嫉妒得發狂。「是為了他嗎?那個楊書文?」
她不說話,只是任憑眼淚在臉上縱橫。
「他是妳的未婚夫?」他咬著牙問,這三個字燒灼著他的心,那表示她曾屬于另一個男人,或許……現在也是屬于他的,這個想法讓他心里一陣糾結。
她幽幽地說了︰「是,他是我的未婚夫,曾經。」
明知道答案,可一旦證實了,他的下巴仍是一緊,楊書文說的……是真的?
「你們……發生了什麼事情?」
他們有過一段故事,那是一段他來不及參加的過去。
「我累了,不想說。」
他驀地掐緊她的手臂。「妳欠我一個解釋,妳不是木藍,妳有另一個名字,妳不是鄉野養蠶人家之女,妳不是孤苦伶仃的一個人,妳還冒出一個未婚夫,妳昨天就見過他了,但妳騙了我,妳到底還說了多少謊?」他一連串的咆吼。
木藍咬緊了牙,他的怒氣穿透了她迷茫的意識,讓她有了生命力,在此時,面對他的怒氣比陷在回憶里還要重要。
「妳還愛著他?」
他屏住氣息等待她的答案。
「都過去了。」她淡淡的答,像九月的風,不溫不涼的掠過。「有時候,我常常會忘記了。」
他也沉默了,臉部的線條剛硬,許久後,他抬起手懸在半空等著她,她遲疑著,但他仍堅持著,一只手僵在半空中不放下來。這固執的男人哪!她只能伸出手握著他,知道如果她不去握他的手,他會不惜和她僵持一整天。
「妳還去想記不記得他,表示妳一直把他放在心里。」
木藍想要縮回自己的手,卻被他握得更緊,他緊閉的眼霍地睜開,一瞬也不瞬的盯著她。
「不管以前妳的心里有誰,從今以後,妳的心里只會有我。」
她的心髒狂跳,他的手像鐵鉗似的抓著她,任她努力的拉扯,他仍是不肯放手。
木藍低泣出聲。「放……放開我的手,好疼。」彷佛只要手放開了,她就可以回到那斷情絕愛的木藍了,而不是彷徨無依的朱繚綾。
「妳不掙扎就不會疼了。」
她一窒,知道這男人再認真不過,他不會放開她,無論她願不願意。
「木藍……」他把她抱在懷里,懷里的她抖得像秋天的落葉,即使在她的初夜,或在被火焚燒的繡房里,她都沒有像現在這樣害怕。
「你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靠著他的胸膛,他的體溫溫暖了她,他男性干淨的氣息安撫著她。「我們從小就有婚約,他是我表哥……」
她幽幽地訴說著自己的故事,填補了他對她過去十七年來的空白印象。
第八章
在一片桃花林中,紅的、黃的、粉的、白色花瓣染遍了整個山頭,幼年時,書文和她走遍了這座山林,他練武讀書,而她就坐在旁邊看著他。
那天,風吹得又大又急,滿天的烏雲籠罩,她貪玩走丟了,瑟縮的躲在一個樹洞里,風狂雨急,轟轟的雷聲直劈樹梢,年幼的她嚇得直哭,從白天到黑夜,她又餓又累又害怕的等著他來找她。
「繚綾……繚綾……妳在哪?」一個清晰的男聲穿過風雨而來。
當書文出現在樹洞前時,她放聲大哭,緊繃的神經終于放松。
書文將她背了回家,那天,他像個大人一樣親口向爹求親,允諾要照顧她的一生。那天之後,她就成了他的未婚妻,對于感情,她雖懵懂無知,但也知道他就要成為自己最重要的人了。
多年後,一個秋天的午後,風吹起了落葉,空氣中多了幾分蕭瑟,在牢獄里,她見到了含冤莫白的書文。
從牢門看進去,原本溫文儒雅的他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繚綾,是我對不起妳。」
男子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如果不是突如其來的橫禍,他楊家又怎會家破人亡,而他又怎會含冤入獄,身受不白之冤?
「書文。」她的性子溫婉,總是沉靜得讓人安心。「你別擔心,我會想法子幫你洗刷冤屈的。」
楊書文苦笑著,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唯一的爹已于日前去世,家里只剩一位年邁的姥姥,她也算是孤苦伶仃了,面對官場的黑暗與無情,她又能夠做什麼?
「繚綾,記得我在山林中找到妳的那一夜嗎?」他低沉的嗓音帶著滄桑。「從那天起,我就將妳當成我未過門的妻子,但現在我命運未卜,婚約之事就當取消了,是我負了妳,我萬萬不能耽誤妳的青春,請妳再另找一個──一個愛妳疼妳的夫婿。」
他心如刀割啊!話語都帶著哽咽,他不甘啊!但是,他也只能如此。
自小,他就疼她、愛她,她溫柔可人、性子沉穩,雖是女子,卻有過人的膽識與智能,娶她為妻,是他畢生最大的夢想,而這夢想就在他被宣告流放邊疆時破滅了。
她張著慧黠明亮的眼楮,一瞬也不瞬的瞅著他,溫柔的笑了,笑得有些淒涼。「書文……我雖是個女子,但許下的誓言也會以性命去遵守。」
「繚綾……」他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我定會想盡法子救你出來。」
那是他見她的最後一面,從那天起,她就沒再在他面前出現了。
白天黑夜不斷的交替著,牢獄里的他得不到任何的消息,他越來越絕望了,只能想象她已嫁給別人,幸福的為人妻、為人母。
他不知道的是,在那天,她在朱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前跪了整整一夜,在天剛翻魚肚白之際,她疲倦的要總管召集家里全部的奴僕。
幾十位家僕站在廳堂里,不安的彼此交換著眼神,听見她宣布道︰「我決定要變賣朱家全部的家產,包括三塊田地、三間繡坊、兩間布莊,還有現在所住的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