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義峰怒睜著眼,憤憤地說︰「那是倪氏歷代打下來的,他不要,那要給誰?再說,他不要倪氏,那他也一無所有,他干嘛要做這種傻事?」
可伶微歪著頭想了想說︰「振東不是會一無所有的人,不論花多久的時間,他一定會靠自己的能力再站起來的。或許他覺得這樣子比較好玩。」
「比較好玩?」倪義峰怒吼著。
可伶安撫他。「我是打比方啦!你都當他那麼多年的爺爺了,應該看得比我透徹才對呀!怎麼你自己不清楚他呢?」
「他根本就是一個莫名其妙的人,早知如此,在二十幾年前,我就該任由他自生自滅!」
「他是您的孫子,即使您再恨你的兒子,也不能撇下您的孫子。」
他喃喃的自言自語。「你去告訴他吧!他父母親的忌日快到了,希望他能和我一起去祭拜,把他們安葬到倪家祖墳去。至于他,我也不想管他了,隨便他怎麼做都行。」
「這些話,您自己告訴他會更好。」
他勾起一個苦澀的笑容,那眼里的落寞和蕭索有些神似振東。「他已經听不進去我的話了。」
清冷而孤寂,可伶猛震一下,他和振東好像啊!同樣的孤傲和剛毅,振東如果不認識她,是不是也會擁有這樣死寂的眸子?
「我和他說說看吧!或許,他會願意听得進去。」可伶忍不住開口答應。
他沉默了,然後是長長的一聲嘆息。
「再告訴他,那工廠要不要關也隨便他了。」
「工廠?」
「那工廠里的員工中有他母親家的親戚。在二十幾年前,我兒子少華在那里投注了很多的心血,這也是我希望他不要關廠的原因。我舍不得那個工廠,那工廠並不賠錢,做別的用途都行,就是別關廠了。」
看來受苦的不只是雪姨、振東,連倪老先生這二十幾年來都為了痛失愛子而心傷。可伶深吸一口氣。「您放心吧!振東不是不講理的人,但他現在會變成這樣,您確實需要負一些責任。」
「如果人生可以重新選擇,我也不會……」
但事實上,人生是不可能重來的,世上沒有一種「後悔藥」可以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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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小姐,你往這邊請,總裁現在還在開會。」
柯秘書迎進了可伶。她很喜歡可伶的溫柔,也知道她對于倪振東而言是特殊的,所以迅速地安排她走進總裁辦公室。
「你去忙吧!我坐在這里等他。」
環顧一下這個被她改變甚多的辦公室,看來溫馨、明亮多了,翠綠清幽的辦公環境,有別于之前冷淡而有距離的設計。
不一會兒,倪振東進來了,梳得一絲不苟的發型、筆挺合身的西裝、嚴肅凌厲的五官線條、冷硬的眼神,在他身上看不出一絲一毫要被裁員的陰霾。
「振……東……」她遲疑地喊他。這樣的他和昨晚被她搔癢笑到一頭亂發的他,真是有天壤之別啊!
他深嘆一口氣,一早上的煩躁都消失了。倪氏的潰散早在他的意料之中,沒有想像中的復仇的快感,有的只是說不出的疲憊。但戲已經演了,不會隨時喊停的。
「振東。」她慢慢地走到他的身邊,有些心疼他深皺的眉頭。
「怎麼突然來找我?」
「不歡迎我嗎?」
「怎麼會?我永遠都歡迎你。」他輕擁住她,恍似擁住了一個溫馨。
「剛剛你爺爺來找我了。」
「哦!」他僵硬了一下,眼神一黯,懶洋洋地說︰「他和你說什麼了?」
他看似漫不經意,壓抑著情緒。而她熱切地看著他,忽略了他異于平常的復雜神色。
「他說……說你想要毀了倪氏,是嗎?」
他勾起一個難以察覺的冷酷笑意。「想不到他居然會連你都不放過!」
「振東……我不知道你做了什麼事情,但讓這一切都結束吧!」
「你想要我結束什麼?」
「是你故意讓倪氏面臨那些危機的嗎?」
倪振東不承認也不否認,沉默的證實了她的猜測。
「振東,原諒你的爺爺吧!」
看著他的沉默,黑眸里閃爍不明的陰火,她又渴望又輕柔又嘆息地說︰「振東……原諒他吧!你不原諒他、不放過他,也就等于你不讓自己好過,放手吧!」個人的生命有限,不能浪費時間做這些事情。
「工廠別關吧!那里還有許多人靠這個廠吃飯,更多的尖銳沖突,只是讓你們兩個離得越來越遠。」
他冷哼一聲。「那又如何?我打心眼里沒把他當我爺爺看,他也不想要我這個孫子。」
「過去了……振東,你可以選擇遺忘,也可以選擇牢記。但那對你以後的人生都沒有益處,不是因為工廠不賺錢、不是因為你想跟你爺爺作對,你只是因為要徹底拔除掉這段記憶,它是你心里的痛、是你最黑暗的一面、是你想一手埋葬的過去。」
「哼,你倒是很會分析,分析得頭頭是道。」他的薄唇冰冷地吐出話語。
「我只是說出實話,振東,關于你的父母那些都已經過去了,就像黎明一出現,黑夜就會過去了,為什麼你固執地不肯讓自己好過?」
听見可伶又祈求又焦急的聲音,他的心情益發惡劣,多年累積的不滿如山洪爆發。
「他愛扮演上帝的角色,每個人的命運都看他的臉色來決定。他要人生,人不能不活;他要人死,就得要有人殉死陪葬!我倒要看看,當他的人生被別人所左右時,他又是怎樣的心情,看他的晚景又會如何淒涼。」
「振東……」她駭然地看著他發紅的雙眼。
「當他決定又要左右我的人生時,我就不想再忍耐了。倪氏是他的心血,我要他親眼看看他的心血被毀于一旦。」
「振東!」她心痛地大喊。「為什麼……為什麼要走上這步絕路呢?他早就後悔了,你看到他的張揚、不可一世,但你有沒有看到他的後悔?除去倪氏企業以外,他只是一個寂寞的老人。」
「哼!你居然要我同情他?」
「我……」
「你憑什麼這樣為他說情?」
「因為我知道你愛我。」她平靜地說。
他愣愣地看著她,眼里有狼狽閃過,他厲聲道︰「那是什麼狗屁!」
她畏縮了一下,眼里的光芒黯淡了。「那麼我愛你呢?」
狂喜迅速地席卷過他,他緊捏住拳頭,抑制住自己的顫抖。然而怒意卻讓他沖口而出。「我不在乎!」
「振……東……」她顫抖地道。
「你以為你是誰,救世主嗎?要拯救全世界嗎?告訴你,我不需要你愛我!對我而言,你什麼都不是,你只是一個平凡的賣花女。」字字句句像利刃般一刀一刀地劃進她的心坎里。
她的眼里由狂熱變成哀傷,紅潤的臉色轉為雪白,兩道晶瑩的淚珠緩緩地流下來,他揪心地看那淚水一滴又一滴地滑落。她怔忡著,緊咬住顫抖的唇不哭出聲,只是無聲的流淚、無言地瞅著他的眸子——那是濃得化不開的深情、擔憂,還有心碎。
他的心又是一痛。傻瓜,她好傻,毫不掩藏地將自己最脆弱的致命傷暴露出來,面對她的脆弱,他有千萬憐惜。
空氣中靜得可以擠出濃濃的哀傷。
她伸手抹去臉上的淚,但淚水流的更多,她崩潰地雙手掩面,淚水從她的指縫流下,但仍是無聲的流淚。
「可伶……」他艱難地低語,幾乎後悔自己所講的氣話。
「不要看我!」她語帶哭音,迅速地轉身背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