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伶鼻頭一酸,眼楮都快紅了。這些話是死去的母親最常對她說的,因為她一向穿著隨便,母親老是嘮嘮叨叨地說︰「女人七分靠妝扮,生你這張臉是我不好,但你好歹也得努力一點,看你這樣以後怎麼嫁得出去。」
「夫……夫人……我……」
可伶的聲音有點硬咽了,今天遇到倪夫人,心里的好感不可救藥地泛濫了起來。
「以前振東小時候會叫我媽……現在……他也叫我夫人……」
倪夫人的眼光飄遠了,聲音也落寞了,她輕輕幽幽地嘆了一聲。
「你希望振東叫你媽?」
她愣了一下,隨即幽幽地說︰「以前不許他叫,听他叫我就生氣。現在他是死也不肯叫我的了。」
「你不恨他?」
「以前是恨他的,怎麼不恨……」她沉思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麼看到這女孩子,她就打心眼里喜歡她,和她有說不出來的投緣,她便很自然的和可伶說話,說出心里最隱密、柔軟的一面。
「但時間久了,恨意也淡了。振東那麼小,他是無辜的。我沒孩子,他也沒有父母了,與其讓大家一起傷心,不如讓我們兩人當一對母子吧!當我真心想好好地照顧他的時候,他爺爺接手對他的教育,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去拉近彼此的距離。他慢慢地也大了,不需要一個母親了。」
「真的不恨振東嗎?不怨他的身份?」
她深吸一口氣。誰規定正妻都得虐待外面的私生子的?誰寫的爛劇本,每次都說正妻憤世嫉俗、每次都出來搞破壞,正妻才是最可憐的受害者!這個故事里每個人都是悲劇、每個人都沒有錯,唉……
她慢慢地揚起一個笑容,眼里有著雲淡風清的釋然。
「你幾歲了?」
「二十五歲。」
「你太年輕了,以為最濃烈的情感都會一輩子不忘,其實時間是最好的治療,什麼事情擺到時間的洪流里都顯得微不足道了,試著遺忘是對自己最大的慈悲。我已經活的這麼老了,不知道還能活多久,難道還要一直記恨下去嗎?」
「你才不老,你會一直年輕、漂亮的,還會長命百歲。」可伶急道。
「謝謝你,但活到一百歲卻不快樂,還不如活的少一點。」
她話里有淡淡的落寞。
「你會快樂的,我和振東都叫你媽,好不好?」可伶月兌口而出。
她一愣。「你……你和振東……」
可伶的臉一紅,兩手互絞著,扭扭捏捏地說︰「振……振東……他向我……求婚了……」
她驚愕地圓睜了眼,隨即噗嗤一笑。「看來振東栽在你手里了,我還擔心他一輩子都不懂得愛一個人。」
「不過……我還沒有答應他……」
「為什麼?」
「哼!我才不要那麼輕易地就嫁給他,我要他跪著來求我,誰叫他動不動就欺壓我,我也要讓他吃點苦頭。」可伶捏起拳頭,恨恨地說。
夫人發出一串銀鈴似的笑聲,可伶不好意思地說︰「你不知道,振東很凶的,一副吃死我了的樣子,把我壓得死死的,欺負我不敢講話……」
「那好,女孩子要有自己的矜持,也該有人讓他吃點苦了。」倪夫人仍掩著嘴笑。「向來都只有女人追著他跑,還沒看過他認真過。」
「真的嗎?」她眼楮發亮。「你可不可以告訴我有關他的事情?」
兩顆腦袋就越湊越近,兩個女人像一對母女一樣地知心交談著,午後的陽光輕輕地灑進來,照在兩張發亮的面孔上。
倪振東走進來看到的就是這樣的一幅圖案。在記憶里,他美麗而遙不可及的母親,現在就像個慈母一樣地傾听著可伶說的話。可伶嘻嘻哈哈地比手劃腳,兩人笑成一堆。
他迷惑地看著她們。曾經,他也希望那溫柔的笑臉是對著自己的,但後來他大到不需要一個母親時,就拋開了那種希望。
「振東,」可伶蹦蹦跳跳地過來抓著他的手臂。「雪姨要和我們一起吃晚飯。」
吃晚飯?
仿佛听到他無聲的疑問,可伶肯定地點頭,一手拉著他,一手拉著倪夫人。「走吧!去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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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無意地看了柯秘書一眼。這個為他工作了多年的人,他第一次認真地看她,這起因于可伶的一句話——
「小寶很可愛。」
「誰是小寶?」
可伶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就是愛玲的兒子呀!」
沉默了片刻,他問︰「誰是愛玲?」
「就是柯秘書呀!你不知道她的名字?」
事實上,他確實是不知道。為他工作的員工何止成千上萬,他講不出員工的名字理所當然,所以他繼續埋首在報紙當中。
一只小手遮住了他的報紙,可伶將臉湊到他的前面,嚴肅地說︰「你知道柯秘書長什麼樣子嗎?」
「她為我工作好幾年了,我當然知道她長什麼樣子。」
「形容看看。」她挑釁地看著他。
「她戴一副眼鏡……」他嘆一口氣,看來可伶不打算放過他了。
「什麼顏色的?」
「黑……黑色的。」
「錯,是深紫色的。鏡框是什麼形狀?」
「圓的。」
「錯,是無框的。她愛穿什麼衣服?」
「套裝。」他肯定地說。
「錯!」她看他的眼神,像他已經不可救藥了似的。「那是上班的工作服,她最喜歡穿的是帶有民族風的長裙。」
「請問一下,我為什麼要知道我的秘書長什麼樣子、喜歡穿什麼衣服?」
「她為你工作耶,你怎麼對她都冷冷淡淡的,連一個笑容都沒有?而且你還不了解她。」她指控地說。
「我為什麼要了解她?她為我工作,我付她薪水,銀貨兩訖,互不相欠,天經地義、理所當然。難道我還得和她培養深厚的感情,知道她的祖宗十八代嗎?」
她慢吞吞地打量他一遍,眼神里盡是悲憫。「你知道你很沒有人緣嗎?」
「你知道你很嚇人嗎?」
「你知道為什麼沒人敢和你說話嗎?」
「我知道你很吵!」他低吼一聲,把她撲倒在沙發上,狠狠地吻她——吻那嘰嘰咕咕、聒噪不休的小嘴。
看著柯秘書,他清了一下喉嚨,耳里再度響起可伶的叮嚀。「帶點笑容,多看看你身邊的人。」
他打量一下柯秘書的套裝,還有無框的深紫色眼鏡。嗯,她的鼻尖還有淡淡的雀斑。
「柯秘書,下周一是你的生日吧!」
她驚奇地看向她的老板。為他工作五年以來,第一次听到他講這麼私人的話,他們之間一向只有公事。她有時甚至還懷疑他知不知道她的全名,因為她對他而言,就像一個工作的機器人,代號就是「柯秘書」。
「是的,總裁。」
「這幾年來辛苦你了……」
柯秘書的臉色垮了下來。難道老板打算把她炒魷魚當作給她的生日禮物嗎?
「這個月開始加你薪水百分二十;另外,你可以買一份自己喜歡的禮物,由公司支付當作給你的生日禮物。還有,你的兒子很可愛。」
柯秘書愣愣地看著他,像第一次看到他似的,倪總裁一向在福利上善待他的員工,但未曾听到他對員工有任何溫情的話。第一次听到他嘴里說出這些話語,眼淚充滿她的眼眶,她幾乎哽咽。
「總裁,謝謝你、謝謝你。」
平常冷靜、理智又自持的柯秘書,有這樣失態的反應,也是大大出乎他的意外。
他帶著另一種嶄新的角度來看這個世界。以往在他的眼里,他沒看進去過任何人、也未曾關心過別人的情緒,現在發覺感覺還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