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緩吞下口中美食,熾亮眼眸緊緊地凝盯將廚房與吵雜大廳隔絕的布簾,久久不曾轉移……
「娘的,他發啥愣?」這抓炒腰花有好吃到讓這怪男人當場變傻了嗎?管菜刀一邊疑惑問著,一邊抓起一塊腰花塞進大嘴里……嗯,是不錯啦!不過還比不上他的手藝就是。
舒仲亦覺他的反應頗為奇特,一時之間倒也理不出個原由來。
就在眾人想開口問個明白時,宮昊天卻突然轉身偕同護衛離開,只在臨去前留下意味深長的一瞥。
「啊——宮爺,您等等紅月啊!」莫名其妙被拋下的李紅月見靠山走人,完全沒招呼她一聲,不由得也趕緊追了上去,深怕自己還沒享受到榮華富貴就先被拋棄了。
「這、這算啥麼?」玄青傻眼,高聲怪叫。「把咱們‘返璞樓’當啥了?說來就來,說走便走,真沒將咱們放在眼里。」
「當啥麼?當然是吃飯喝酒的地方啦!」了凡爽朗大笑,吆喝著大家再次拚酒暢飲。
霎時間,「返璞樓」內滿座的賓客回復喧嘩歡笑,全然將方才那段小插曲忘了個精光,只有舒仲仍立在門口,總覺有啥事即將發生,心底隱隱泛著難以形容的詭奇感……
夜涼如水,玉兔高懸,舒爽涼風徐徐拂來,也帶來一陣隱含陰謀的對話——
「舒、舒掌櫃,你確定要這麼做嗎?」宮素心良心非常不安,緊緊跟隨正扛著爛醉如泥的男人的舒仲身後。
來到大門口,將肩上的男人丟到一旁早已備好的馬車里,讓他與里頭另兩名酩酊大醉的難友手腳交纏、相親相愛,舒仲爬上馬車執起韁繩,拍拍身邊空位要她坐上來,斯文臉龐露出白牙森森的狠笑。
「快上來啊!此時不報仇,更待何時?」呵……別怪他不義,是這三個小人先對他不仁,怨不得人的。
思及他打的主意,宮素心忍不住想笑。這四個男人,根本就像是還沒長大、動不動就轉歪腦筋、彼此互相陷害的小孩子。
「快啊!」再次拍著身邊空位,催促她行動。
看來他是鐵了心了。輕聲嘆笑,她乖乖地爬上馬車。
瞧她坐穩了,舒仲低喝一聲,駕著馬車緩緩沿著秦淮河畔而行,直來到秦淮河最富盛名、畫舫最密、歌妓最多、船家漁女遍布的河岸邊。
「這兒風水不錯哪!」停下馬車,他眯眼微笑,轉頭對已經下車的宮素心吩咐。「接下來的畫面,你不宜觀賞,閉上眼別看。」
禁不住笑了起來,宮素心果真乖乖地合上眼,不敢偷瞄一眼。
確定她沒長針眼的可能後,舒仲動作俐落地鑽進馬車內,只听里頭傳出窸窸窣窣的聲音,不一會兒,他扛著渾身光溜溜如出生嬰兒的管菜刀下馬車,運氣一擲,筆直將他丟向畫舫最密集的河心……
「撲通!」
「哇——」
落水聲與慘叫聲幾乎同時響起,引起河心眾多畫舫與船家一陣騷動。
趁馬車內另兩名醉漢尚未被吵醒,舒仲以同樣手法,動作俐落將亦是全身光溜的玄青、了凡送去與管菜刀作伴。
但聞「撲通!撲通!」連續兩聲,驚天動地的淒厲慘叫與怒吼緊隨而至,驚醒了秦淮河上所有醒著與未醒著的人們,全跑出船艙來一探究竟……
「哇——竟然在大庭廣眾下不穿衣裳,好不要臉啊……」
「耶!還有個光頭,瞧起來好像是……」
「哎呀!是‘返璞樓’的管大廚與了凡、玄青兩位師父啊!他們怎麼會干出這等事,真是傷風敗俗……」
河心上的畫舫、小船越聚越多,就連河畔亦群聚一堆掌燈夜游的文人騷客來湊熱鬧,瞠大眼極目往河心搜尋那三個在金陵城名聲向來就不弱的名人,深怕自己錯過此事,明兒個大家茶余飯後談起、自己卻插不上話,那不就顯得自己消息不靈通,可要叫人笑話了。
竊竊私語擴張成轟轟喧吵大笑,一聲一聲毫不留情地灌入三個此刻酒氣全消、窘惱得恨不得當場淹死自己的人的耳里——
「姓舒的,你給我們滾出來!」三道高低不一、異口同聲的咆哮在河心中猛然炸開。
「呵……多美妙的呼喊。」舒仲斯文低笑,懶得理會三人,直接將從剛剛就一直控制不住臉上笑意的宮素心扶上馬車,然後自己也跳了上去,悠然自得地駕車離開,一路上還可以听到斷斷續續的對話。
「舒掌櫃,這樣會不會太過分……」
「不會……」
「呵呵……等他們回來,可有一頓好吵的了……」
「那也挺熱鬧啊……」
這夜,此趣談以野火燎原之勢,在金陵城好事百姓的口耳相傳下,在一夜間,全城盡知。
第八章
喀拉、喀啦的車輪轉動聲逐漸歇止,將宮素心扶下馬車後,舒仲忙著低頭替馬兒系好韁繩。「素心妮子,你先進去休息,我將這些馬車安頓好,馬上就進去。」
「嗯。」輕點螓首,她轉身欲推開「返璞樓」大門時,不遠處大樹底下的一道熟悉得令人心慌的黑影,在毫無心理準備之下猛然撞進眸底,驚得她霎時間神色慘白,只能怔怔地與樹底下的熾亮魔魅黑眸相對凝視……
他終究還是尋來了……還是尋來了……
顫抖的手忍不住掩住小嘴,她戚然一笑,搖搖晃晃的身子再也支撐不住地往門板上一靠,幾乎要癱軟在地。
「怎麼了?病了嗎?」舒仲才安置好馬兒,回身卻見她虛軟癱靠在門板上,嚇得他急忙掠到門邊,健臂一攬讓她靠在自己身上,大掌輕觸無瑕雪額……還好,沒發燙,不過臉色怎這般蒼白?
「素心妮子,哪兒不舒服可要說,別嚇我。」
「我、我沒事!」過大的驚嚇讓她沒心思在意窩靠在男人懷里有多失禮教,此刻的她雙手不自覺地揪緊他胸前衣襟,一雙水眸則飽含眾多難以言喻的情緒,直愣愣地望著樹底下,視線未曾稍離。
這樹下——有著什麼嗎?察覺她的異常,舒仲目光朝樹下搜尋一遍,除了空蕩蕩的一片漆黑,什麼也沒有。
「大、大概是方才太累,我想回房歇息了……」不想讓他發覺什麼,宮素心強撐起笑,顫聲解釋自己方才的異常。
這妮子有事瞞他!沉沉瞅凝懷中的人兒,舒仲何等心思怎會察覺不出,只是瞧她眼底驚疑,只得暫且按下心底疑惑,以照料她為第一要務。
「我送你回房。」
推開大門,攬著她進「返璞樓」之際,舒仲忍不住回頭又看了漆黑的樹下一眼……她到底在怕什麼?
夜色沉沉,萬物皆眠。
「返璞樓」外、不遠處的大樹下,自黝黑粗壯的樹干後閃出一抹頎長的魔魅黑影,沉沉黑瞳凝望緊閉的大門,眼中的熾熱幾要將門板灼出一個洞來。
他在等,等心中的人兒出來與他相見。
雖然自她進屋後,已過了足足一個時辰,可他相信,她一定會出來見他的……
忽地,像是應了他心中所思,沉重門板在他注視下,悄悄開了一道細縫,縴細身影閃出。
她終究是來了……宮昊天泛起一抹笑,靜立樹下等她緩緩行來。
來到他跟前,宮素心臉色蒼白,一雙水眸復雜地迎向他閃著詭邪之氣的眼瞳,未語,兩行清淚先落。
「怎哭了?」宮昊天以著醉人嗓音低問,抬手欲抹去粉頰淚痕。
「你……不是大哥!」悄悄閃過,不讓他踫觸自己,宮素心忽地崩潰低泣哭喊。「你把大哥還給我……還給我……你不是大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