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寺廟里說這種話,不怕和尚們將你轟了出去?」不怎麼真心的警告從身後傳了過來,寒山寺正殿里的小丫環嬉笑著走向柳生醉。
柳生醉听了她的聲音,卻並不奇怪,因為下午見到這個熟悉的身影,讓他知道風舞也到了這里,不過他還是有些奇怪她怎麼會比自己更早到達這里,畢竟柳生醉知道自己的速度。但是現在他卻不想問了,他更感興趣的是風舞手上抱的東西,「杜家的酒?!」
「嗯!」風舞顯得格外開心,眉梢、眼角都是盈盈笑意,「不但有杜家窖藏十年以上的女兒紅,還有……」她將酒壇子放下,掀開了另一只手上的籃子,「還有太湖醬鴨、松鼠鱖魚……你喜歡哪些?」
「啊,真是太好了……」柳生醉雖然這樣說,可是聲音中卻沒有多少的精神,「美酒佳肴,人生樂事。」
「可是你臉上的表情卻沒有那麼高興。」風舞撇撇嘴,「是因為下午的事情嗎?」
「對了,這里可是佛門清靜之地,」柳生醉卻好像沒有听到風舞的疑問,忽然說道,「我們還是別玷污了這淨土才好……」
「喂!」風舞看著懶洋洋慢步離開的人,氣惱地跺了跺腳,「你沒听過︰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嗎?只要心中有佛,和尚喝酒吃肉也算不得什麼,你又何必怕污了這佛門之地。」而且剛剛明明說這里有酒就好了,難道非要逃避麼?
看到柳生醉依然腳步不停,漸漸遠走,風舞更是氣惱,她不顧傷口、不顧危險,日夜兼程趕了那麼遠的路來找他,他卻因為一句「害怕玷污佛門之地」就不願意多看她一眼,多問她一句,反倒是抱著酒壇子先走,就真的那麼想甩開她麼?
「哼!」她哼了一聲,忽然張開口唱著,「攀出牆朵朵花,折臨路枝枝柳。花攀紅蕊女敕,柳折翠條柔,浪子風流……」
拌聲妖嬈嬌媚,帶著誘惑,在岑寂的夜晚,冷清的寺廟中傳出很遠。而風舞的臉上卻和這嫵媚的歌聲不符,帶著挑釁與嗔怒,柳生醉,你要給這佛門留以清靜,那麼我偏偏大聲唱這些坊間詞曲,看你是去是留?
「……願朱顏不改常依舊,花中消遣,酒內忘憂……」
柳生醉蹙著眉終于忍不住回頭,「你……」字為落,卻發現風舞已經笑吟吟地站在了他身後,眉眼間淨是得意,「好了,我們可以走了。」說完率先走了出去。
不遠處,有著憤怒的騷動。
等到了楓橋,風舞發現柳生醉已經將她帶來的那壇酒喝了一半兒。
醉臥橋欄的柳生醉身上有著一種疏離,讓人不敢接近,他看向風舞的目光迷離而淡漠,讓人看不清他的心。
看來這一路,他已經將自己的心緒整理好了。
風舞壓下心中的惱怒,忽然問著︰「剛才你看到我好像一點也不吃驚呢?你是什麼怎麼看出來的?」
喝了一口酒,柳生醉才慢悠悠地說︰「縱是人的臉可以千變萬變,但是眼楮卻很難改變,而且你也並不是真的想要隱瞞自己,不是麼?」他說得漫不經心。
「我以為你根本沒有……」沒有注意過我呢?風舞忽然眉眼彎彎,臉上充滿了笑意,「你是第一個能這樣認出我的人。」「是嗎?認出一個要保護的人,我覺得這沒有什麼稀奇。」
「嗯!這麼說我在你面前並不是透明人?」風舞的笑容更加甜蜜,不過口中卻抱怨著,「可是前些天你一直對我愛理不理。」害得我還拼命地想要引你注意。看起來是白費功夫了。
看到柳生醉依然不吭聲地喝酒,風舞也沉默了,好一會兒,她下定決心似的忽然咬緊了下唇,笑著宣告︰「既然你這樣在意我,喜歡我,那麼我委屈一點,成為你的妻子好了。」
柳生醉對于風舞說「成為你妻子」這幾個字心中一蕩,一口酒卡在嗓子,咽得他透不過氣。
「對了!」風舞卻不等他有任何反應,立刻接口,「你不用這麼激動。我知道你願意。」
我什麼時候願意了?柳生醉終于將酒咽下,卻又開始猛烈咳嗽起來。
「啊!」風舞忽然雙手一擊,想起了什麼大事情似的高聲詰問,「說!你有沒有相好的姑娘,我可不願意和你在一起的時候,還有另一個也覬覦著你。」
「……」柳生醉無言,默默地看著風舞。
風舞不看他的眼楮,故作灑月兌地繼續說道︰「你就直說好了,我又不會嫉妒!」
「你怎麼到這里的?」柳生醉不想繼續這個敏感的話題,「十三他們呢?」
「你少顧左右而言他!」風舞依然興高采烈地自說自話,「趙十三說桑柔喜歡你。這是不是真的?你呢?你喜歡桑柔麼?」柳生醉看著遠處的漁火微微出神,說話的聲音中透著一種嚴肅︰「你來這里不是為了和我說這些話吧?」
風舞歡快的聲音戛然而止,眼楮也半眯了起來,掩藏起失落的情緒,她想問︰如果我不顧危險到這里,就是想問你這些,就是想知道這些呢?如果我說的都是真心話呢?可惜她沒有問,也不敢問。
兩人沉默了……靜謐中柳生醉連喝酒似乎也遺忘。
「桑柔說的都是真的。」良久,風舞打破沉寂,干澀地說道。
柳生醉喝了一口酒,淡然地問︰「然後呢?」
然後?風舞不解,他是在問那件事情之後發生了什麼,還是在問自己然後要說些什麼。
看著風舞無言的疑惑,柳生醉只是淡淡地說︰「既然你說那些都是真的,你又為什麼故意在棋盤上擺出‘叛徒’兩個字呢?」
風舞猛地看向柳生醉,訥訥地問著︰「你看到了。」
柳生醉仰頭喝了一口酒,算是默認。
風舞也明白柳生醉想知道什麼了,他相信自己並不是惡魔……嫣然一笑,她語氣悠悠,似嘆息︰「你真是出人意料呢。不過你真的想知道,我告訴你也無妨。」接著,她有些微的出神,似乎在想該怎麼說……只有風舞自己知道,現在她心底流瀉著怎樣的感動,如果就這樣開口說下去,她一定會哭出來……
「我姓陸。」好久之後,風舞覺得那充溢心頭的激動平息,才這樣開頭,「我出生的家也算是仕宦之家,不過我娘是個沒什麼背景的姨太太,所以在厲害得緊的大夫人面前始終抬不起頭來,好在那個家的老爺對我娘和我還好。可是大夫人對這一切越來越怨恨,她竟然讓我的女乃娘將我偷出去賣掉……」
柳生醉注意到她對自己的父親並沒有用爹爹這樣的詞。
「離開那個大宅子,除了不能見到娘以外,我其實沒有什麼不滿。但是我討厭背叛,女乃娘背叛了我娘和我的信任,所以在我明白她所做的事情時,我就下定決心要報復。」風舞向著柳生醉笑了笑,覺得這些事情沒有隱瞞的必要。
「在人販子的家里,我遇到了桑柔,那時她是除了我娘以及哥哥以外,第一個對我好的人,我好喜歡她。後來我們離開了人販子的控制後,我就去找我那狠心的女乃娘。那時我只是想要給她找些麻煩,尋她些晦氣。」風舞的眼神有些幽暗,「可惜那時我還不知道人性的……」說到這里風舞笑了起來,自嘲地說道,「我並不是要為自己辯解什麼。」
「我知道。」柳生醉看著風舞,目光澄澈,沒有一絲懷疑,「我知道你說的是真的。」
淡淡的霧氣籠罩在了風舞如水的目光中,不管他是不是真心,她都感動,可是她卻不知不覺間習慣性地想要掩飾這種感動,「我信任桑柔,卻不知她已經開始懼怕我,在我意料不到的時候,她卻丟下我而去。所以在我來說她是一個叛徒,背叛我的叛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