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氣弱地反駁︰「她是佛的傳世。」
「一千個孩子在蓮花瓣上,那朵蓮花有多大?要不然,那些孩子只有拇指大小,那個國王不覺得奇怪嗎?」
「他們是佛國……」
「佛國就能生那麼多孩子啊?佛家不是講求清心寡欲不近嗎,怎麼可能生那麼多?」
她緘默。因為他說得對。後面的故事,大致是烏耆延國每年要進貢梵豫國,長大的千子听了非常不服氣,便率領軍隊降伏周邊諸國。打到梵豫國時,梵豫國王大驚,這時鹿女說︰你架一座高台,我坐在上面便可退兵。等到兩軍對仗,千子面對鹿女無法舉弓,鹿女趁機告訴千子她是他們的母親,千子不信,鹿女便說︰我以手按乳,食我乳者即是我子。她以手按乳,乳汁果然進入千子口中,在場的其他士兵卻沒有,他們這才相信了鹿女的話。隨後,千子認母,兩國交好,皆大歡喜。
這故事是她久久以前講給他听得,沒想到他還記得呢……
「人和鹿……」他托著下巴,似妖似魅的臉上若有所思。
听他語氣,她戰戰兢兢地問︰「人和鹿怎麼了?」
「人和鹿或許可以生孩子。」驟地抬頭看她,妖長美目炫亮迷人,惑人心志。可憐,她雙眼蒙布看不見。
她是差點坐到地上去。身邊這人真的是聲名在外的「雪彌勒」嗎?
「不說這個。」他扶她離開琴台,轉了話題,「麟兒,你的眼楮現在需要慢慢調養,厭世窟里藥材比較多,不如隨我回厭世窟吧。」
回……她將這個字在心頭繞了幾繞,止不住地,一波波笑意漾上唇角。
回,歸去來,意味著根的歸屬,意味著牽掛的所在。
見她半天不言語,他斟酌了一下,又道︰「我厭世窟……景色不錯。滿山都是藥草花木,可以紅葉煮酒,黃菊煮茶。」
「厭世窟……」她輕輕念著,垂頭一笑。說沒有向往,那是騙人。
「七破窟中,其他六窟是山中樓院,只有厭世窟,在水中央。」他凝視粉唇邊的那縷微笑,墨長雙睫輕輕一斂,眼底旋開一片柔和的光韻,語如春風,「原本湖中有一塊隆起的高地,我說,如果厭世窟能建在湖中央,必然暢意山水。我尊听後,竟然真的請來工匠在那塊高地上搭起樓院。那些工匠以石柱沉底,繞著高地搭起一圈橋帶,又在高地上建起屋院,種上綠竹,真是巧奪天工。如今站在湖邊遠望,湖水是碧玉色,湖心中央是一從須須茂盛的綠竹,如果不刻意說明,誰也看不出竹子後面是厭世窟。每到夏天,荷葉從湖底長出來,將湖水完全覆蓋,荷葉之中偶爾會生出幾朵粉色的蓮花……白天看去像一幅水墨畫,月下,可在窟里酌酒煮茶,若是興致所來,還可以從湖中抽取蓮睫飲酒……麟兒,你現在跟我回去,正好可以看到。」
湖心,綠竹,碧荷,粉蓮,月下,淺酌……
她在腦中勾繪他描述的厭世窟,心頭癢癢的。
「麟兒,窟里還有很多有趣的東西。」他揭秘似的,「我在化地窟和夜多窟嫁接了六棵茶樹,另外還在化地窟架了兩株葡萄藤,在扶游窟架了五株葫蘆藤,在須彌窟培植了一棵棗樹、兩棵桑樹,還養了幾十只蠶……」
她腦中的美景就像宣紙泡進水里,墨色蕩開。
「對了,春秋時分還可以到夜多窟去挖筍。」
美景徹底沉到水底。
看得到他,她五目色迷,就像如入魔障,滿眼滿心都是那如妖似魅的蒼發身影;看不到他,她靈台清淨,卻還是如同入了魔障般,听、嗅、觸、感都是他。真是孽障……
心思恍惚之際,腳下被凸起的石子絆住,她趔趄不穩向前跌倒,腰間被人一攬,扶在了懷里,「不如這樣吧,麟兒……」他笑笑的調子自頭頂傳來,「我提問,你回答,如果你答對了,就算我輸,如果你答錯了,就算我贏。我贏了,你就跟我回厭世窟。怎麼樣?」
「……你問。」
「君子叫什麼?」
考她嗎?是考她的詩書還是考她的禮儀,或者,有什麼典故傳說?她凝神思索,可惜範圍太大了,就算她被他誘得心癢想一睹厭世窟真容,卻也不想就這麼順水推舟地認輸。思此,不服之心漸起,她停下腳步,絞盡腦汁和他較起真來。
他氣定神閑地陪她站著,眼角偶爾一瞥,對牆外時不時探出半顆腦袋的印愛家僕毫不介意。閔友意曾告訴他,既然對麟兒放不下心,干脆就弄到身邊天天看著。以閔蝴蝶過盡千帆的經驗,這話可以听。閔友意還說,若是以後遇到更放不下心的,就一並娶了。但到現在為止,他還沒發現有誰讓他更放不下心,只除了他的貓兒……他是說麟兒。
麟兒……麟兒……兩個字在心頭繞過幾圈,他撫唇淺哂。
他這貓兒……他是說麟兒,論個性,不是很烈,有點中庸,論才智,不是出類拔萃的那種,論容貌,長得也不是很禍水,而且,肚子里沒什麼勾勾轉轉的心機,既乖巧又安靜,讓他……不止一點地……
「君子是不是叫梅蘭竹菊?」她突然開口,拉回他的注意。常言道,梅蘭竹菊四君子,她現在能想到的只有這個了。
他脆脆地給她一個字︰「錯。」
「……你說君子叫什麼?」
「君子叫陽陽。」
她臉皮微跳,虛心請教︰「有什麼典故?」
「《詩經》上說︰君子陽陽,左執簧。」
「……」
「不服氣嗎?」他歪頭看她,山眉水眼中盡是笑意蕩漾,「那我再給你一次機會。君子叫什麼?」
她深呼吸,吐氣,再深呼吸,以有點壓抑的柔柔調子說︰「叫陽陽。你剛才已經說過了。」
「對,也不對。」
「……」他在玩她對不對?
「君子陶陶,左執翎,右招我由敖,其樂只且!」
「……」
「你輸了。」他笑吟吟執起她的手、扶著她的背向前院走去,語不驚人死不休,「我們回七破窟成親。」
他給她的時候已經夠長,既然在這段時期她沒有愛上其他江湖才俊,那就輪到他來履行約定。
第10章(2)
聞言,她差點站不穩。繞了半天圈子,他只是為了這件事?
上當了……她就知道。
湖心!
綠竹!
碧荷……
粉蓮?
站在湖岸邊邊上,印麟兒揉著她難得恢復了視覺的眼楮,徹底無言。
她、她不就是遲了一個月嗎?現在還是八月中吧,就算她不期望能看到「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的美景,至少讓她看幾片正常的也好啊。眼前,「接天蓮葉」是真,「無窮碧」就有待商榷。
為什麼應該滿湖碧綠的荷葉會是墨色?
「我的眼楮肯定還沒好……」她喃喃自語,兩眼發直。
與她同行的掃麥嘿嘿笑道︰「印泵娘,你沒看錯,這片蓮葉是黑色的。師父下了些藥在藕睫里,兩年前開始,這些蓮葉就變成黑色了。」
「是嗎……」她呆呆吐了兩個字,不是疑問,而是毫無意義的昵喃。
對她而言,來到七破窟原本就是個意外——
數日前的夜里,莎嘆為她雙眼滴藥後,兩人各自睡去。閉眼前她還在嶺南印愛自己的香香軟榻上,睜眼時她已身置馬車中。她大驚,幸好掃麥就在車外,細問下才知道是曇下令部眾護送她回窟(因為她輸了問答)。隨車護送的四名部眾是曇從夜多窟借來的,因怕她不肯「就範」,他們竟然趁天黑將她從印愛扛出來……幸好掃麥有留書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