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嘴角抽筋,不敢亂動。不過,她听到大哥和莎嘆跑出去的腳步聲了。
他說這番說什麼意思?威脅她?
她不理。靜寂片刻,手腕隔著衣袖被他抬起,她感到手在空中停了很久很久,然後慢慢貼上一片淡溫的手掌,他的聲音依舊淡淡︰「麟兒,雖然我可能……庸了一點,但我能治好你的眼楮。」
庸了一點?誰教他說這種話的?
他又道︰「我不知父母淵源,從小住在果魚塢,是師父把我養大。總的來說,我沒什麼病痛。師父引我入醫門,教我醫術,從小到大算得上平靜,沒有太多的情仇愛恨。我有兩個徒弟,是我十六歲時收的,因為那個時候師父想嘗嘗被人叫‘師祖爺爺’的滋味。」
即是說,他屬于那種身世沒有太淒慘、遭遇沒有太悲憫、無大災無大病之類的人。
「然後,我尊來到果魚塢,我認識他,成為朋友,後來成為厭世窟窟主……」他無聲一笑,「麟兒,我尊是個很有趣的人,等一下介紹你認識……」
「你到底想說什麼?」
「……答應我的求親。」
「你……你莫名其妙!」她氣極,模著桌子站起來,大叫︰「莎嘆!莎嘆!」
「她走了,听不到。」他小心護住她不被椅子撞到,一向少思的腦子卷起困惑的小波浪,又見她揮手推開自己,不由輕喃︰「你很討厭我嗎?」
她不語,掙扎的動作卻停下來。
「我做了什麼讓你討厭的事?」他不知是自問還是自語,隨後說出的話竟讓她啼笑皆非——「我沒有傷害印愛里的任何一個人,七破窟和嶺南印愛在江湖上也沒有結仇結怨,還是……因為我討厭和尚?可是那些走路抽筋說話念經的家伙真的很討厭啊……」
她真想感謝他——竟然讓她瞎了五個月的眼楮重新看到陣陣火花。
他夠霧的。她怎麼會討厭他,她只是不喜歡他把她當成病、患。
也許是氣過了頭,物及必反,心頭一時間竟然靜了下來,她彎起嘴角,輕道︰「你娶一個瞎子回去干什麼?」
「我不會讓你瞎的。」
「你五個月前就說過,太遲了。」她用他的話來駁他。
「當時說遲,現在未必遲。」
憶起廬山一幕,她苦笑,「你又有靈丹妙藥?海島仙方?」世上哪來那麼多靈丹妙藥海島仙方呢。
「沒有。」他搖頭,見她呆呆看著前方,雙眸灰淡,心頭霎時卷起一種怪異的感覺。這種感覺以前也曾有過,她風風火火沖過來的時候,她扯他衣袖的時候,她輕嗅燻香的時候,她咕嚕咕嚕講故事的時候……
仿佛……
他想將一只撒嬌的貓兒抱在懷里,摩挲它炸開的皮毛,扶平它弓起的背脊,捏著它柔軟的肉掌,放任它在自己懷里撒嬌……
他的貓兒……他是說麟兒,真的讓他放不下心,所以他才接受閔嫣的建議來印愛提親。我尊摻來一腳讓他始料不及,不過也好,錢財打點這種事他一向比較弱,由我尊來統籌,無憂也不會借機教訓他。
很好,非常好。萬事俱備,現在只欠她點頭。
思考了這麼多,他學閔蝴蝶的樣子執起她的手,想了想,又拉高她的手放在臉邊,「我沒有靈丹妙藥,也沒有海島仙方,但我知道人體和經脈。我不會娶瞎子,不過我要娶你。你現在只是暫時看不見,以後就會看見了。在這之前,你可以先用手看我。」
她的手指動了動,指月復緩緩貼上他的臉。指下的肌膚蕭蕭冷冷,呼吸間盡是他衣上的香氣。
慚愧青松!
禁不住誘惑,手,慢慢滑過臉頰,滑過鼻尖,滑過唇角……或許她不知道此時自己的表情,可他看到了,那種微微苦澀卻仍然小心翼翼、仿若手中是罕世珍寶般的神情。
這不是討厭的意思吧?他試問︰「麟兒,你答應我的求親嗎?」
「你就這麼想治我的眼楮?」她反問。
他的腦子霧了一下,即道︰「是。」
「怎麼治?」
他微微一笑,「當日你眼角留了一點灰色粉末,是鹿夢和火棗的混合物。練功之人如果單獨服用火棗,可以增強功力,但若是將火棗與其他毒物混合在一起,它就會增強毒性。我按比例調配了一些,捉來三只山猿測試。」
她手中一緊,「你……」
他順勢握住她的手,安撫道︰「我先將藥粉散進山猿的眼楮里,讓它們睡了一夜。第二天,山猿失明,眼楮顯現的病態和你一樣。第一只山猿,我用解毒劑試著醫治,第二只我用藥汁滴眼醫治,第三只用銀針刺穴和藥汁滴眼一起治,四個月後,第三只山猿可以自己走到掃農身邊吃東西。它的眼楮能看見多少我還不清楚,不過明顯可以慢慢視物。」
「你來提親,就是為了治我的眼楮?」
「……不全是。」
她低嘆︰「你想治就治吧,至于提親……」
他立即說︰「我不是要現在娶你。」
「……」她腦子一空。沒誠意!沒誠意!
他果然是神醫呢,她又看到火光了。天見可憐,她現在明明瞎著好不好?
「我給你兩年時間。這段時間足夠你來認識我,認識七破窟。我會醫治你的眼楮,哪天你願意嫁了,我便娶你。你若不願意,我也不勉強。如果你喜歡上其他人,我也……不會為難你。」最後一句說得有點勉強,他完全不保證他能說到做到。
這點勉強,她似乎听出來了,卻不敢肯定。手不覺抬了起來,似想模他的臉,一動,卻又僵硬在半空。她听見他喟然一嘆,然後,被擁進一個微香淺暖的懷抱。
他的一只手輕輕擱在她腰後,另一只手撩拂她肩後的頭發。他的臉似乎就靠在她耳邊,近在咫尺,她都能听見他的呼吸聲。淺暖微燻,惹得她心頭蕩漾……蕩漾……
她看得見的時候,只知道他蒼發妖顏,性情淡薄,如今看不見了,他的性子怎會如何大相徑庭?也許,他就是她的孽障……
她的手在他腰後收攏,緊緊抱住,「曇。」
「嗯?」
「沒什麼……」只是想叫叫他的名字……
臉在他衣上輕輕摩挲,那香氣聞得久了,反倒變談許多。她閉上眼楮,心頭一片茫然,不知道以後會是什麼樣子。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第10章(1)
兩年,仿佛很漫長。春潤,夏燥,秋爽,冬寒,在黑暗的世界里,時間伴隨著感知漸漸流逝,不知不覺。
雖說不知不覺,時間畢竟過去了。
這兩年多來,他的確是在治她的眼楮。沒有靈丹妙藥,沒有海島仙方,他只是一天一天、慢慢地治著她的眼楮。用他的說法就是︰她的視覺經脈被毒粉浸阻,因為眼後的經脈比四肢經脈要細,所以先要慢慢化去毒性,再輔以藥物,疏經導脈,讓視覺經脈與全身經脈再次貫通,經脈一通,血氣順暢,她就能恢復視覺。
她听得一頭霧,倒是大哥從旁解釋︰「是要活血化毒嗎?」
活血化毒?打通她的任督二脈不是更快?
聖手神農楊太素曾建議他用換眼一法,她不知道楊老人家是個什麼心思,是想看長江後浪推前浪,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當時看不到曇的神容,她只听他笑著反問了一句︰「怎麼換,我請教一下?」然後,楊太素沒了聲音。
她曾問他為什麼要花這麼長的時間來治她的眼楮,他的聲音溫溫的,就在耳邊︰「厲方疾,溫方緩。你的眼楮我用的是溫方,需要這麼長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