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內,翁曇也找了張石凳坐下,指指手邊空出的一張,沖印麟兒道︰「印泵娘也坐吧。」
「好。」印麟兒也不客氣。
于是,以六角小亭為界,其外,各派為摘茄果機巧百出,輕功、機械、飛鳥一一出洞,膽懸心頭,其內,蒼發公子與嫣子言笑晏晏,指山觀雲,仿佛在江南水鄉品茗听琴。
「不知翁公子是何方人氏?」印麟兒絞盡腦汁才想出這麼……這麼……通用的話題。
「不知道。我自幼無父無母,是師父把我養大的。」
「翁公子有沒有……什麼特別的……嗯……我是說……」吞吞吐吐,終于讓她搜到一個詞,「愛好!」
「不知印泵娘是指哪方面?」
她突然不吭聲了。翁曇等了片刻,歪歪頭,以目光詢問有何不妥。他只見她撇撇嘴角,嗔道︰「翁公子不必那麼客氣,叫我麟兒就行了。」
「……那印泵娘也不必客氣,叫我……」
她嫣然一笑,「曇!」
「……如此,在下恭敬不如從命。」他怡怡頷首,「麟兒剛才問我有什麼特別愛好,具體指什麼?」
「就是……」她點點傘柄,悄悄覷他一眼,低頭,指尖在傘柄上轉了轉,又覷了他一眼,低語︰「就是……就是……」
「麟兒但說無妨。」他送上微笑鼓勵。
「曇是……大夫嗎?」
「不是。」
「曇……」
「嗯?」他有聲必應。
「為什麼江湖上的神醫總是有一些奇怪的嗜好?」她看向對面山峰,有點稚氣,有點困惑。
「比如呢?」
「比如有人可以為人治病,但卻要求醫者用心中最重要的一樣東西來換。」
「這種人……」他抿嘴一笑,「可能自身心有頑疾,見不得別人開心,所以給外人的感覺是心胸狹窄,斤斤計較。不過……」他頓了頓,見她睜大眼楮凝著他,不由莞爾,「也有一種可能,這位神醫覺得世間萬物有得就要有失,救一命,以一物為代價來換,對求醫者來說已是優勢。」
「可有些神醫要求病者親人為他做一件事,還是很麻煩或者別人厭惡去做的事,完成這件事之後他才肯救人。病人命懸一發,求醫者往往為了救人被迫答應。這樣豈不是很惡劣。」
「這種大概是喜歡刁難人的類型。」
「還有就是仗著醫術高,心高氣傲,不屑給人治病。」
「……」他沉默。當然,他不會對號入座地認為她在諷刺自己,從她的語中也听不出任何譏誚,他只是在想該怎麼回答她。正思索之際,亭外突然安靜下來,隨後,山崖對面響起隱隱約約的笛聲。兩人循聲望去,只見松蟒蛇動了動頭,突然縮回崖縫中,似不堪忍受笛曲。笛聲一直持續,崖上漸漸垂下一道長繩,有人正沿著長繩攀爬而下。等到那人攀到中間時,松蟒突然從崖縫里躥出來在那人身上咬了一口。
一聲慘叫……
印麟兒飛快扭開頭,以手捂眼,不忍看下去。
「麟兒……」他盯著那人落入深淵,情波不動,只道,「剛才你也說過,有人會厭惡去做某件事情,就算是神醫,也有喜怒哀樂,七情六欲,他不想治,與旁人又有何干?」
「這些怪癖你也有?」她的手仍然捂在眼楮上。
「不知道。」他答不出。以前沒做過的事,不表示以後不會做。
她再要再問什麼,站在亭柱邊的掃農突叫︰「師父,酸漿睡茄的顏色變深了。」
翁曇聞聲站起,徐徐數步走到亭角,輕輕抿了抿唇。
「師父,閔公子能不能及時趕來啊?」
「可以。」
「師父這麼肯定啊……」掃農喃喃自語,「閔公子的脾性您又不是不知道,如果是女兒家他就一定準時,還會提前呢。」
翁曇瞧了小聲咕噥的徒弟一眼,不置可否。驀地,掃農尖叫一聲,捂著跳起來。這一叫一跳,立即讓他成為焦點。
「嗚……痛!痛痛痛!」
「老子來得很晚嗎?」輕喝響起,兩道身影自林中躍然而出。
掃農含著兩泡淚花瞅過去,撇撇嘴,不敢吭聲。那兩道身影,一人是夜多窟主閔友意,另一人一身淡藍布袍,肩後背一柄長弓,容貌清俊,不是夜多侍座寂滅子是誰。掃農知道寂滅子對他家窟主拈花惹草的所為不太苛同,可真要算起來,寂滅子也是個助紂為虐的角色,不能得罪。
「人到得真齊。」閔友意一手搭上掃農的肩,一手指著前方一位老者問︰「他是誰?上次好像見過。」
掃農不敢不答,「是聖手神農楊太素楊前輩。」
「聖手神農?」閔友意撇嘴一哼,「不如叫楊吃素。掃農你說對不對?」
對……掃農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反觀楊太素,也是苦笑連連,半天吭不出話。閔友意故意似的,又指向御藥李,當听掃農說出「李西竹」三字時,竟然嗆出一句︰「你是豬?」
掃農嘴角一抽。很好,又得罪一個。
雷醫盧三十與閔友意早有間隙,一直瞧著別處,沒想到閔友意就怕他听不到似的,好大聲問掃農︰「他為什麼不叫盧二十或盧四十盧五十,非要叫盧三十?」
掃農︰「……」
「也許是他爹三十歲的時候得到他這個兒子,所以叫盧三十,對不對,掃農?」
掃農想飆淚。師父救命……您再不救我,我要被夜多窟主玩死了……
好在眾人的心思放在茄果之上,將他的刻意挑釁暫且放在一邊,隱忍不發。傅玥向身後一名弟子使個眼色,那弟子轉身從石後牽出一只黑猿,剛才不知誰提過訓練一只山猿,看來傅玥早有準備。那弟子指指山崖,又與黑猿指手劃角溝通一陣,黑猿極通人性,連連點頭,那弟子模模它的頭,在它頸上、四肢各系了一個小香包後,它轉身投入林中。
翁曇一直盯著那只黑猿,靜靜看著那名弟子與黑猿溝通,再目送它消失在幽林里,就連閔友意何時入亭佔了他的位置也未留意。自然而然,亦未感到那抹一直投注在自己身上的似水靈眸。無聲等了一段時間,對崖傳來木葉抖動聲,伴著陣陣猿啼。他慢慢步出小亭,凝目送遠,崖上一抹黑影閃動,正是那只黑猿。松蟒蛇出乎意料的沒有攻擊,竟然將頭縮回縫中,不知何故。
這邊,傅玥的答謝成了最好的解答︰「這要多謝楊兄調制的驅蛇粉。」
黑猿攀著繩索靈活擺動,突然身子一長,赫赫然一招「靈猴撈月」,摘得一顆酸漿睡茄。
「好!」屏息遠觀的眾人禁不住齊聲喝彩,不約而同地松了一口氣。
翁曇點了點頭,清清淺淺的笑聲飄出來,如雲似霧的眸子斜斜送向閔友意,欲語,又不語。閔友意收下這一眼,黑瞳向下一勾,凝凝然一轉,踱了幾步來到印麟兒身邊,低眉垂眼地一笑,「麟兒想不想要酸漿睡茄?」
盯著蒼發身影的眼訝然瞠大,「我?」
「若是麟兒想要,我就為你摘。」唇懸半笑,杏花無邊。
印麟兒瞥了慢慢走近的大哥一眼,訝問︰「怎麼摘?像那只猴兒一樣?」
「怎麼摘麟兒不用管,你只說,想不想要?」
印麟兒盯著他認真的眼楮,白貝糯齒咬咬下唇,眸子左邊瞥了瞥,右邊斜了斜,怯怯一笑,「想。」
「好。摘給你。」
暗玥等人正等著黑猿將酸漿睡茄帶回來,听他說得如此輕松,唐小畢不由諷道︰「不知這位公子有何高招?」
閔友意不理他,跑到崖邊轉轉胳膊扭扭腰,再掄掄拳頭,儼然一副「有所為」的模樣。寂滅取後的大弓,三箭在手,展臂拉滿,箭尖直指前方,就在眾人心頭暗暗驚訝時,閔友意的身影突然在崖邊消失。傅玥目力敏捷,猝然抬頭,半空中赫然出現一道身影,迅若蛟龍,竟是閔友意。原來他一縱之下不是向前也非向後,竟是向上空躍去,適時雲霧稀薄,他凌空翻身,袖大裾揚,施施然已到五丈外,仿佛傲視群山的鷹鳶。但是,五丈之後,他已有下落之勢,崖邊眾人見此,心頭一緊,暗暗捏一把冷汗︰就算他輕功獨絕,也不可能在腳下一片虛雲虛霧的情況下助力提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