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是,像這種容貌俊美行為怪異的人,通常脾氣也不會好到哪兒去,至少冷漠以對無效後會是失控的怒吼或咆哮,再不然,最少也是非常不耐煩的一句「閉嘴」。美公子沒有,他慢慢轉身,正視她,略顯深紅、引人心悸的唇微微一勾,「行走江湖,與人爭斗在所難免。」
說完,轉身走上青石道。
怎麼又變成上坡了?她提裙相隨。走走走,當上坡轉成下坡的時候,他突然問了句︰「姑娘為什麼會迷路到這麼深的山林來?」
她提著裙子正下踩青石階,聞言一笑,「不瞞公子,我是追一只小黑兔才走錯路的。」不等他再問,她開誠布公地長篇起來,「其實追小黑兔之前,我在旁觀一群江湖……俠士爭斗,他們為了一名很漂亮的姑娘……」見他微微瞥來一眼,她趕快搖頭,「不是我。」說完,臉不知為什麼紅了紅,又道︰「那兩位俠士的劍法好精彩,看得我眼都花了。其中一位淺藍袍的公子說‘你這個心術不正的婬賊,休要再來糾纏我三師妹’,另一位穿著碧竹衣的短發俠士說,‘你哪只眼楮看到我婬了你的三師妹?我和洛君情投意合,你是嫉妒吧’。他們在茶亭外比了半天的劍,可是總分不出勝負,我瞧得有點無聊,突然發現亭外有只小黑兔,紅紅的眼楮好可愛,我想捉住它,便跑了出去。不過兔子沒追到,卻無意發現比劍的兩位俠士在我不遠的地方纏斗,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離開茶亭的。看了半天,我發現那位短發俠士想走,可藍袍俠士就是不放,他們邊打邊退,我不敢打擾他們,只是遠遠躲在樹後偷看。然後……我就迷路了……」
美公子步子緩下來。身後的聲音听起來有點沮喪——
「再然後,我發現……黑兔子也不見了。」
美公子垂下眼簾,盯看腳下的青石階。
「最後,我發現兩位俠士也沒影子了。」
美公子舒胸一嘆,腦中對她簡單提及的兩位俠士有了小小貝繪。那位碧竹袍的短發俠士他想他應該認識。難得那人也會被稱為「俠士」,若她知道了那人的本性,只怕會退避三舍,驚如蛇蠍。
思索之際,他突然停下步子,眸子向階邊野草斜去,似在端詳什麼,又似在傾听什麼。片刻後,他微笑側身,「姑娘,想必有人正在為你心急,四處尋找。」
「找我?」她訝然揚眉,正要再問,前方傳來數道人聲。听到熟悉的聲音,她興然笑出聲,向前沖去,「是大哥,是大哥和四哥呀!」
前方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來人似听到了她的叫聲,其中一道腳步聲更顯快急。須臾,一位發系文巾的儒氣公子自山道另一頭拐出來,欣然上前,「麟兒,大哥終于找到你了。你怎麼這麼貪玩,若是讓太君知道我把你弄丟了,一定會罵我,罰我跪高祖堂。」
「大哥大哥,」她拉著兄長的衣袖急道,「我迷路了,是這位公子帶我下山的。你看——」
回頭,身後哪有人,那若幽林妖神的美公子似乎只是她的錯覺。空空長長的青石階扭曲著,招展著,好像在告訴她︰從頭到尾只有你一個人。
皺起娥眉,她不甘地跑上幾階,卻明白那美公子並不想見大哥,或許,他不想見任何人,若非她的誤打誤撞,她也是見不到他的。只是,有一絲別于林木的香氣暗暗飄浮,若有若無。她深吸一口氣,想確定一下,卻發現自己什麼香氣也聞不到。
是她的錯覺,還是那人的幽馥被林木的氣息吞並?
「該上山了,麟兒!」兄長在她身後輕聲催促。
她瞪著空空山道,有點……竟有一點……
「麟兒?」兄長走到她身後,輕拍她的肩,「大哥相信你遇到了一位江湖奇人。奇人若不想見我們,我們怎麼找也是找不到的。」
她點頭,嘟嘴轉身,可心中卻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不舍……回頭又望了望,低低一嘆,跟隨兄長離去。
匡廬奇秀天下險,古往今來,廬山,以其險奇秀色吸引著天南地北的騷人墨客、酸丁權貴。如今,江湖起了異動,各地幫、派、堡、堂紛紛調派人手趕往廬山。他們的目的地,無一例外是廬山派煙霞樓。
因為,明堂令重出江湖。
這明堂令有何震撼之處,竟令得江湖各派紛紛出動?!
其實真要說起來,它也不過是一塊材質普通的梨木令牌,只是,這塊令牌後所承載的卻是一個諾言,一個在道義上令各幫各派不得不遵守的承諾。
明堂令的出現,可以追溯到十七年前。當年,名門正派的一位少年俠士,原本應該盛名江湖,為天下人敬仰,可惜天不從人願,他被一名邪道妖女迷去心神。妖女以改邪歸正為由,借機毒害各派掌門高手,以備邪教伺機入主中原,還制造了幾起滅門慘案,讓正道各派相互猜忌。多事之秋,江湖一時人心惶惶。事發後,少年俠士不但不大義滅親,竟存心包庇妖女,犯下欺師滅祖的罪行,其同門師弟為了代師清理門戶,遂招集天下同道共擊邪教,以平息紛亂,保武林安定。紛亂平息後,為免正派被心懷邪惡之人分化,當時集齊一地的各派掌門、首領推舉出五位德高望重之人重掌江湖是非,同時,為了在危急時更有效地招集分散各地的正道同仁,他們雕出三枚梨木令,分別由三位掌門保管,正面刻「明言正道」,背面刻「百諾一堂」,是為「明堂令」。
明堂一令,齊力共心!
輾轉十七年,明堂令曾在九年前出現過,如今是第二次。
這一令,是廬山派掌門傅玥為了救其大弟子元佐命而發。因為元佐命中毒了,還是聖手神農楊太素束手無策的奇毒。
然而,除了道義之外,還有一樣東西吸引了這些人,那就是廬山派懸賞的一幅畫——《焚天火羅圖》。據聞,此圖是百年前一位隱居高人創出的絕世武學,畫內暗藏驚世秘譜。百年之間,不少人得到過、擁有過這幅畫,也有人憑著對畫的參悟練得絕上修為。但有一件事很奇怪,這些得到過、擁有過《焚天火羅圖》的人,有的說它是劍譜,有的說它是刀譜,有的卻說它是拳譜,還有人說它是內功心法,眾口紛紜,莫衷一是。唯一相同的是,人人都想得到它。
在道義和絕世奇珍的雙重引誘下,不僅天南地北的醫者紛紛聚于廬山煙霞樓,更有不少江湖權貴傾囊相助,以希一睹《焚天火羅圖》。
正如此時,廬山,煙霞樓——
偏廳的花窗一排推開,窗外青天雪雲,偶有飛鳥經過,不做停留。廳內,一群酸丁正吵得面紅耳赤。嚴格來說,他們皆是江湖上有頭有臉的名醫。
這般這般……那般那般……
嘰里呱啦之後,只听一人鏗然響道︰「如此,只能換血了!」
說這話的是在江湖上有「御藥李」之稱的李西竹,他三十多歲的年紀,眉目端正,身形高挑精瘦,有道家之風。
一直坐在末座的五旬老者聞言搖頭,「李兄,你的提議雖說可行,但元公子的毒已經侵入髒腑經胳,就算換去全身血液,恐怖也撐不了多少時間。何況,要找到足夠量的血液也是一件難事。」此人是聖手神農楊太素,雖然江湖傳聞他有些怪癖,但他的醫術卻是天下公認的。見他開了口,李西竹也不辯駁什麼,只是搖了搖頭,低頭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