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你在做什麼?」嚴彥卿端坐床沿,看著她將皮包里一大堆的零食全都丟進垃圾桶。
「如你所見,」羅小雀一邊丟一邊說︰「你的話很有道理,我剮剛才下定決心要擺月兌養了二十幾年的滿身肥肉,所以我正在處理這些有害物品。」
「丟掉?」
「沒錯。」她舌忝了舌忝嘴唇,盡力壓下心中遺憾的感覺。「如果不丟掉它們,我過不了二十分鐘就會打開它們,然後一個一個的吃光。」
他無言以對,看著她將最後一顆巧克力糖扔進垃圾桶去。
「快把它們打包帶走。」她揮揮手,將皮包扔到床的另一邊。「免得我等一下又後悔了。」
他微微一笑。「也許你該從現在開始學習忍耐,一時的沖動可以持續多久誰也不曉得,訓練自己的耐力也許有所幫助。」
她往後躺,將被子拉到胸前,不快的看著他。
「不要考驗我。」她的眼光情不自禁的停在他的唇上。「讓我遠離那些東西的方法很簡單,就是讓它們離我遠遠的,讓我不要再看到它們。」
嚴彥卿聳肩,站起身子將垃圾袋打結,然後提起它往外走去。
「我一會兒就回來。」他指著桌上的晚餐。「你可以先吃。」
羅小雀掉頭去看托盤上的「晚餐」。
兩份義大利面,各配上一個蛋。而且她堅信這絕對是那種速食的,只要放進微波爐,三分鐘後就可以上菜的東西,只有蛋是出自他的手筆。
她挑起一根面條,嘗了嘗味道。
不算好吃,但還可以接受,何況她需要吃東西來解饞,因此她毫不猶豫的就捧起盤子,開始吃了起來。
當她吃到一半時,他回來了,他們兩人就坐在床上邊吃東西邊聊天。她盡量不去想之前的那個吻,卻始終沒有辦法克制自己不去意識到屋子里太過親呢的氣氛。
事實上,自她有記憶以來,她從來不曾和誰這麼接近過不管是在身體上或是心靈上。
不只她的異性緣欠佳,她在同性之間一樣不受歡迎。
學生時代時,當同齡的女孩子談著穿著打扮,她卻只對吃有興趣,如果她們願意問她哪一家的蛋糕好吃、飲料好喝,哪里是物美價廉,她一定可以侃侃而談,可惜在以「瘦」為美的年代,大部分愛美的女孩子都對那些高熱量的東西敬而遠之。
至于那些不愛裝扮的女孩子,她們通常功課不錯,自認高人一等,而且也不願和像她這樣一個小胖妹來往,因為她們乏善可陳的外表若和她在一塊,可能會被別人譏為丑女大聯盟。
當然,她必須承認,自己多刺的個性或許才是真正的主因。
她一向好強,把自尊看得比誰都重。對于那些主動接近她的人,她總是將對方的好意視為憐憫,而她寧願被唾棄也不願意被同情。
直到畢業以後,她才漸漸改掉這種不討喜的壞習慣。只是出了社會,人與人的相處也就不再像學生時那麼單純,雖然有朋友,卻沒有一個交心的。
此時此刻,和他談著童年往事,一起為過去做過的糗事大笑,雖然愉快,但陌生的親呢感卻也讓她覺得很不自在。
那就好像是卸下防衛,把自己的情感赤果果的呈現在別人的面前,而防衛自己向來是她的本能,失去了自我防衛的能力,對她來說比沒穿衣服還要別扭。
羅小雀下意識的用手臂環繞住自己,這樣能讓她覺得安全一點。
「會冷嗎?」他注意到她的動作。「我把窗戶關上吧。」
她搖頭,將被子拉得更緊一些。
「不是,我只是……」該怎麼說?怕過度暴露自己的情感?「被子掉下去了,我沒發現,如此而已。」
嚴彥卿聳聳肩,走回床邊坐下。
「如果我問你,你外婆說了什麼話讓你那麼傷心,你會介意嗎?」
「你已經問了。」她臉上的表情未變,沒有他預料中的防衛姿態。「表面上看來是在詢問我,事實上問題已經拋出來了,不是嗎?」
「你可以選擇不回答。」
羅小雀挪動身軀,將背靠在軟綿綿的枕頭上。兩手圈住膝蓋。
「我不知道該從哪里說起……」她咬著下唇,思索著該用什麼方式描述她和外婆之間的恩怨。
他靜靜的等著,等她理出一個頭緒來。許久之後她才緩緩開口,決定從頭說起。
「我想你應該知道,你爺爺和我外婆年輕時曾經相戀過,只是因為身份懸殊,而沒有辦法結合。所以他們約定讓下一代成婚,也就是說,原本我的母親應該嫁人你的家族之中,嫁給你爺爺的其中一個兒子。」
「只有一個。」嚴彥卿靜靜的解釋,「爺爺只生了一個兒子。」
「你父親。」她輕聲道。如果當年一切都順利的話,說不定她和嚴彥卿就成為兄妹……也有可能是其中一人根本不存在。
「這種感覺很奇怪。」他老實承認。「你的母親原本該嫁給我父親,結果卻變成我們兩人的責任。」
「沒有責任這種東西。」羅小雀抿緊唇。「這不過是他們兩個人投射在下一代的願望罷了,而且是可笑又沒有意義的願望。」
嚴彥卿聳肩,不置一詞。
她于是續道︰「總之,這件事沒有成功,原因是因為我媽私奔了。她懷著三個月的身孕,在高職一畢業之後,馬上帶著包袱和我父親私奔,逃到北部來。我外婆為此氣壞了,你可以想見,以她那樣專制獨裁的脾氣,女兒的忤逆有多麼讓她生氣,所以我母親私奔之後,她就馬上和她斷絕母女關系,並且取消了她的繼承權。她們母女有二十幾年完全沒有往來,直到我父母墜機的那一天……」
雖然已經事過多年,但想到那一天還是讓羅小雀難受。
她永遠忘不了當她得知父母乘坐的飛機墜機時,那種痛不欲生的感覺,也永遠忘不了當她哭著奔往機場,第一次見到外婆時,外婆無情的言語又是怎樣再次狠狠的傷了她的心。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一看到她,我就認出來了,她的樣子,冷硬刻薄的線條,都和我媽曾經向我述說的一樣一樣。當她看到我時,你知道她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麼嗎?」她抬頭看他,扯出一抹譏諷的笑。「不是難過,不是傷心,也沒有親人初見的快樂或親切,她用冰冷憤怒的聲音告訴我,那是他們的報應!」
嚴彥卿的唇抿緊,伸手握住她的,她的笑在這時轉為脆弱,傷感的微笑。
「從那時起,我們兩個人就注定要水火不容。我恨她的冷酷無情,恨她的變不講理,我媽已經死了,她還不肯原諒她,就算死了,也要恨她,還把這種恨轉到我身上來。所以我也恨她,外婆恨我多少,我就恨她多少,她不給我好臉色看,我也不讓她好過……」
他握住她的手微微收緊,像是要支撐她,將力量傳送給她。
「你真的恨她?」他看著她感傷的表情,輕聲的問,像是不忍再觸動她的傷心處。
「我一直以為她恨我。」她看著兩人交疊的手,想起了今天早上,她也是這樣握住外婆的手。「這三年來,我們用各種惡毒的言語攻擊對方,傷害對方。、如果言語可以殺人。我們彼此都已經死了好幾百次了。她總是那麼冷漠,那麼驕傲.又那麼具攻擊性,每次說到我的父母,她便咬牙切齒。不管我做什麼,都不能討她歡心,我永遠是一只代罪羔羊,代替我的母親受她的罪。
「有時我甚至覺得,她把對我媽的恨,發泄到我身上來。是的,我真的恨她,有時我巴不得逃到世界的另一端。只要能躲開這個全身是刺的老太婆,叫我到非洲去住我也會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