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又何必跟她爭這一口氣?
這樣的想法在過去每一次的爭執中,不是沒有出現過。有好幾次,她甚至已經下定決心要逆來順受。不管外婆說什麼話都不再頂嘴、回話。
但是羅小雀這個決心沒有多久,總是在韋老夫人一次又一次毫不留情的言語攻擊之下,很快的被打破。
這次當然也不例外。
「你終于來了?」韋老夫人的聲音冰冷憤怒。「我還以為你根本就不管我的死活了,想不到你還知道要來看我。」
她垂下頭,走到病床旁,在心里告訴自己︰忍耐,千萬要忍耐。
「怎麼,啞了?」素來最愛跟她頂嘴的孫女,這回居然成了啞巴,韋老夫人心里頭的怒氣找不到人發泄,心頭更火。「你平時不是最愛回嘴的嗎?怎麼現在不說話了?」
羅小雀嘆了一口氣。「我怕我一開口,就忍不住頂撞你……」她坐在床沿,低著頭。「你現在是病人,禁不起我氣。」
「喔?」韋老夫人冷笑。「一個禮拜前,你好像一點也不怕我被你氣死嘛?」
一個已經習慣用言語作武器去傷害別人的人,是永遠也不會懂得見好就收這個道理的。韋老夫人錯過了許多和孫女和好的機會,這次也不例外。
看見羅小雀一語不發的起身,嚴彥卿就知道大勢已去。為了防止祖孫兩人接著下去就要自相殘殺,他決定是該自己出場的時候了。
韋老夫人一見到他,臉上的表情頓時和緩下來。
「彥卿,你也來了?」
她嫉妒這個外人不費吹灰之力,就贏得了外婆的歡心,而她得到的永遠是一句又一句的冷言冷語……
「您的病可好些了?」嚴彥卿輕聲的問,慢慢走到床邊。後頭的紀真真也跟著出現。
她一進來,身上淡淡的香水味便在這封閉的病房里飄散開來,而韋老夫人向來最討厭的就是人工香味。
「她是誰?」韋老夫人鄒起眉頭,看著紀真真自動自發的走到他的身邊,挽起他的手,甜甜的笑著。
「我是彥卿的女朋友。」她說,臉上的表情幸福洋溢。「我們在一起已經一個多月了。」
「女朋友?」韋老夫人僵硬的臉色在听到後面那一句話時,舒緩開來。「喔,原來是你!」她冷淡的睨了紀真真一眼,無所謂的說︰「東義向我提過,他說彥卿對你不是認真的,叫我不要擔心。」
紀真真臉上的笑容一僵。
「但我是認真的。」嚴彥卿柔聲道,手輕輕的摟住她的肩膀,將她往自己懷里靠。「爺爺只是在逃避問題而已。」
韋老夫人聞言冷笑,但她沒有調開眼神去看他,反而緊盯著紀真真繼續說︰「你好歹是個千金小姐,基本的人情世故應該還懂。我听說你家的公司最近正在和嚴家爭一個案子,兩邊的長輩幾乎已經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就算彥卿真的喜歡你好了……」她的唇微微扭曲,譏諷的說︰「雖然我很懷疑——但是只要你們雙方的父母不同意,你就永遠不可能嫁進嚴家,所以你可以省一點時間,不用浪費在這個男人身上了。」
羅小雀瞪大了眼,看著紀真真的臉在瞬間變得慘白。
「外婆!」她不敢置信的大叫,「來者是客,人家又沒得罪你什麼,你干麼說這些話刺傷紀小姐?」
她快步走到紀真真的身邊,怕她一時支撐不住會暈倒在地。
「你還好吧?」她輕聲問,手輕輕搭上紀真真的臂。「我外婆就是一張嘴不饒人,你別理她……」尾音漸弱,因為她看見了紀真真握緊的拳頭。
她是憤怒,不是傷心。羅小雀終于明白了這點。
原來紀真真果然是一個深藏不露的人,她看來任性嬌弱,其實骨子里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
「你還不走?」韋老夫人冷冷的看著她,毫不客氣的下逐客令。「是不是要我趕你走?我這里不歡迎你。」
紀真真做了一個深呼吸,久久才咬牙切齒的吐出一句,「你這個老巫婆!」語畢,她頭也不回的轉身離開。
嚴彥卿和羅小雀同時轉身想要攔住她,卻被韋老夫人叫了回來。
「別理她!你們兩個回來!」
他們兩個對看了一眼,同時轉身。
「你這次真的太過分了。」羅小雀氣憤不已,「你對我這樣就算了,人家是你的誰?你憑什麼資格教訓她?」
「憑我是你外婆,」韋老夫人銳利的目光,朝嚴彥卿直射而去。「而他是你的未婚夫,那個女人卻是他在外面的野女人!」
「你講不講理?」羅小雀整個人幾乎跳了起來。「他們在一起時,我和嚴少爺都還沒認識咧!」
韋老夫人卻不理她,徑自向嚴彥卿道︰「是你帶她來的?」
他直直的迎視那雙銳利的眼神,「是的。」
「你的目的是為了解除婚約?」
「沒錯。」
「很好。」韋老夫人轉頭,冷冷的作了決定,「現在你可以走了,我會告訴你爺爺,取消這門親事。」
此話一出,嚴彥卿和羅小雀都嚇了一大跳。
「您……答應了?」他小心翼翼的問,不敢相信會這麼容易。
韋老夫人冷哼,「再怎麼樣,小雀都是你的未婚妻,不是急著甩掉的破襪子。當初是你說只要她答應,你就沒意見。現在卻又當著我孫女的面大播大擺的帶著女朋友到這里來,等于是在羞辱她。我這個孫女雖然平常很會惹我生氣,但是我絕不會容許任何人欺負她,即使是我未來的孫女婿也不能。不管你這個女朋友是真是假,這門親事都取消了,你可以走了,以後絕沒有人再逼著你娶她。」
原來一切都為了她……外婆是在替她抱不平……
羅小雀愣住了,她簡直不敢相信。這還是頭一次外婆在外人的面前維護她……她低下頭,覺得心口一股熱氣往上沖,眼眶也熱了起來。
她可以感覺到嚴彥卿走了出去,也可以听到他臨走前說了一些客套話,但卻听不清楚,也不想去听。過了許久,她還是低著頭,既沒動也沒開口,直到她听到一陣長長的嘆息聲。
是外婆的嘆息。
她訝異的抬頭,就對上那張蒼老疲倦的臉龐。
「你知道這件事嗎?」韋老夫人的聲音听來顯得很疲憊,與方才的精神完全不同。「你知道他要帶那個女人來嗎?」
她咬了咬唇,猶豫了一下才搖頭。
外婆也許沒有發現自己剛剛和紀真更看來並不像不認識的樣子,她不想在這個時候承認自己根本是參與者之一。
「你覺得難過嗎?」
她再度搖頭。
「不覺得。」她干麼要難過?「我本來就不想結婚。」
「那就好。」書老夫人點點頭,臉上的表情突然松懈了下來,像是放下了心中的一塊大石頭。
她慢慢的閉上眼楮,喃喃道︰「你這孩子雖然牙尖嘴利,說話總是不討我歡心,但你畢竟是我的孫女。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這件事也許我是做錯了,幸好發現得不太遲……他不像他的爺爺,東義絕不會做這種事來傷女孩子的心……」
接下來她說了很多關于嚴爺爺的事,他們年輕時的事,羅小雀都只是靜靜的听著。
她從來沒有听外婆說過這麼多的話,而且這些話都不是用來諷刺她、挖苦她的,而是關于外婆年輕的回憶。回憶中甚至有她的母親……
這一刻,她們祖孫之間的距離,好像突然間拉近了,近得像是一伸手就可以觸及到對方,而不再像從前那般各據一方的遙遠。
羅小雀忍不住伸出手,覆上白色床單外那雙已經干枯又充滿皺紋的手,而韋老夫人也沒有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