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為逃到寂靜無人的地方,療了一年的傷,心里的傷可以痊愈,卻不料猙獰的記憶始終不肯放過他,當粉紅色出現時,便如影隨行。
"阿佟!阿佟!"關風穎的十指在他眼前晃了晃,"你在想什麼想得這麼出神?很少看見你這個樣子。"
"听說今天這場戲很關鍵……我有點緊張。"他隨口編了個謊言。
"第一次拍這種戲的確會有一點尷尬,"關風穎投以笑容,"等一下叫導演清場,人少一點會比較輕松。"
一個女孩子,做這種吃虧的事,反過來笑著安慰他。端木佟的心里頓時升起歉意,為剛才的謊言,為了即將對她的冒犯。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這裙子的顏色到底好不好?"她又旋了一圈,不肯放過他。
"很配你。"他的眼楮似乎還沒有完全適應它,稍稍瞥向一側。
"張導說,這一場是男、女主角的定情戲,所以叫我穿得亮一點。"關風穎快樂地挽起他的手,"你覺得好看就OK。"
"喂,你們兩個不用這麼親熱吧!不知道的人還真會以為你們在談戀愛。"一旁的于思瑩嘲諷著。
"愛麗絲很容易入戲,是天生的演員。"另有觀眾贊賞著。
"對呀,不像有些人,演了十幾年的戲依然不懂醞釀感情。"更有好事者悄悄朝林雪茜的方向瞄了瞄,意有所指,嘿嘿暗笑。
仗著有張子慕在,林雪茜脾氣隨便亂發,眾人雖然不會正面與她沖突,但遇到機會也不忘諷刺她一下。
"開工啦,開工啦,拍完再閑聊。"面對冷凝的氣氛,從來都是于思瑩在打圓揚。
眾人也相當寬容,沒有再繼續冷嘲熱諷,打起精神,準備"開麥拉"。關風穎催促著仍然拘束的端木佟往外走,誰也沒有注意到他們身後一雙充滿忿恨與嫉意的眼楮。
職業演員和非職業演員的區別在鏡頭前一覽無遺。
她能迅速地調起情緒,排除一切雜念,等待那激情的時刻,而他卻不能。
望著關風穎那深邃的眼眸,寒星般的晶亮粼粼泛起,恰如深情的戀人,端木佟不覺臉紅,心跳加速,手足無措,言語結巴。
這場戲的背景是恬大的花園,電閃雷鳴的長空,潑灑著冷雨。
必風穎穿著粉色的長裙,裙幅隨風飛揚,仿佛昏暗中一枝搖曳的薔薇。
她長長的卷發濕漉漉的,帶點凌亂的美麗拂在頰邊,襯得一張雪色容顏越發撩人心弦。
劇本中,她打了他一巴掌,他終於克制不了自己吻了她,先前針鋒相對的男女終於沖破彼此的防線,抵死纏綿。
那是一種激烈的感情,愛意、仇恨、嫉妒、酸甜苦辣……全數融化在一起,當然,還有眼淚。
端木佟沒有經歷過這樣的感情,自然無法表現出來,任憑導演如何引導,他都吻不下去。
最重要的是,她身上的那縷粉紅色,在他眼中如此掙獰可怕,叫他怎敢接近?
"阿佟,你要投入一點!男主角一直深愛著女主角,但看著她跟別的男人在一起,又冷著面孔不斷地傷害她,直到這天在花園里,兩人之間的戰爭達到沸點,她狠狠地甩了他一個巴掌,而這個巴掌就像是催情劑,讓他終於按撩不住吻了她……吻過之後,他才知道原來她也是愛著他的,這麼有意思的一段戲,阿佟,你怎麼就找不到感覺呢?"
張子慕不厭其煩地重復著劇情,手舞足蹈,異常激動。
而端木佟始終沒有被這濃郁的藝術氣氛感染,依然呆呆地搖頭。他不懂,為何愛著對方,要傷害對方。打出的一掌,是傷害的對象,怎麼會反倒變成催情劑?
"愛麗絲一掌一掌地打下去,阿佟卻總是不敢吻她,再NG幾次,我們男主角的臉恐怕會腫得椽豬頭!"
"呀,如果真的腫起來,這戲該怎麼拍?"
"哈哈,阿佟太老實了,美色當前也不如享受,如果換作是我,早就狠狠地吻得美女喘不過氣……"
劇組工作人員看熱鬧般,嘻嘻啥啥,因為跟端木佟早已混得有幾分交情,說話相當放肆。
他們越說端木佟越羞。
"呃……"一旁的關風穎清咳兩聲,"導演,不如……換我主動吻阿佟吧。"
嗄?眾人一愣,隨即爆笑出聲。
"阿佟,你太沒用了,人家女孩子比你勇敢好多。"又是一陣取笑。
"換你主動吻他?"張子慕搖頭,"愛麗絲,你勇氣可嘉,不過這樣一來,劇情全變了,感覺也不對了,不可以,不可以!"
可憐的男主角臉龐紅至發紫,看著他的窘態,張大導演也不急於求成,大方地揮揮手,"大家先休息一下,半小時後再開工。"
別人趁機休息,他趁機放松。
好幾次請求導演把這組鏡頭跳過去,等到他找對感覺時再拍,但戲拍一集播一集,該來的遲早要來,逃避不是解決的辦法,張子慕沒有理睬他的呼吁。
清晨到現在,攝影機轉了又停,停了又轉,攝影的高溫逼出衣領間的無數汗水,一道又一道目光炯炯的注視下,他除了害羞,還有愧疚。
從沒讓人如此急切地等待,也從來不曾如此緊張,端木佟發現自己接下這宗Case後,生活變得異常。
必風穎一直站在他身邊,耐心地啟發他,引他入戲,安慰的話語像夏日的風,吹進他燥熱的心。他喜歡這樣的體貼人微,像一道誘人的甜點,讓他吃了想再吃。
罷被眾人嘲笑了一番,他知道,她一定又會過來為他打氣充電的。
但這會兒,等著等著,猛然發現,這位善良的女主角卻不見蹤影。
出於職業本能,端木佟警惕起來。
站在噴泉池邊,顧不得水花噴出的涼意,他一心尋找那抹鮮亮的粉紅。
"有沒有看見關小姐?"他抓住一個工作人員匆匆地問。
"剛剛有影迷送花來,關小姐好像往化妝室那邊去了……"
得到答案,他立刻沖向那扇敞開的門,看見粉紅色的身影安然無恙,這才松了口氣。
化妝室里靜悄悄的,只有她一個人,她捧著一束藍紫的花,把粉頰埋在花瓣中,似在聞香陶醉,又似在回憶。
鳶尾花雖然多達數百種,但散發香氛的只有一種,而會散發香氛的明顯不是她捧在手中藍紫色的這一種,所以,他確定她並非在聞香,而是在回憶。
回憶,表明她在想念某個人。
又是鳶尾花!這顏色詭異的花兒,讓端木佟越來越反感,何況,花本是一束,被四面的鏡子映著,竟變成千萬束,濃郁的紫色肆無忌憚地擴張,仿佛烏雲壓迫著他的視野。
呵,他真是在討厭這花嗎?不,心中一個聲音告訴自己,他是在討厭送花的人。
這一刻,端木佟總算有點兒明白,所謂的嫉妒是什麼滋味了。
嫉妒?他憑什麼嫉妒?沒有理由的情感。這個理由,他已經模糊地感覺到,卻不願正視。
上一次,他把花打碎了,這一次,他卻只能默默地退到門後,壓抑自己的情緒。
但情緒是壓抑不住的,從前的任何情緒他都能隱藏,這一次,卻好像不行了。休息時間結束,戲再次開拍,端木佟在導演揮手的瞬間,內心仍然起伏不定。
"愛麗絲,專心一點!"
愛麗絲?不是阿佟嗎?
端木佟一怔,不敢相信導演批評的人竟然不是自己,全場目光的焦點也不再集中在他的身上,而是轉向關風穎。
沉溺於自己的不安中,他忽略了眼前女主角的表演,關風穎無論是在說對白時,還是在打他一巴掌時,都顯得心不在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