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閔友意抿唇沉思——貝蘭孫本身就是一塊難啃的骨頭,因為是比賽,他還要防止伽藍和尚那邊的動向,若生出一些枝枝節節的事端可不好;開賽前,我尊說了,這季比賽一定要贏……
嘖,這次,不比種茄子輕松啊……
寂滅子靜候一旁,听他輕聲喃道︰「就扶游窟查到的消息,貝蘭孫有妻子,可他去長孫家買嫁衣又是為什麼?娶都娶過門了,還穿什麼嫁衣。淹兒說過,她不為死人繡嫁衣,這麼說來,貝蘭孫定是對長孫家說自己的妻子死了,既然死了,更不必穿嫁衣,他還千里迢迢從遼東跑到四川干嗎?嗯……姑且當貝夫人沒死……我尊啊,這次比賽不會又挖一堆陳年舊事出來吧。」
他家尊主的壞習慣——喜歡听陳年舊事,更喜歡追根究底,刨根問底。所以,他們這些窟主、部眾在長年的耳濡目染下,對于時不時挖挖人家的牆角挑挑人家的傷疤已經很習慣了。
話又說回來,習慣歸習慣,賽事還是要小心,現在已經四月,五月最後一天前,比賽結果一定要出來……
頭痛!
頭痛!
貝蘭孫很難啃……去,老子又不是狗。
貝蘭孫有妻子……貝蘭孫與七破窟沒什麼交情,不是朋友,那就是敵人了。敵方陣營……嗯,符合一個條件。貝夫人不知生得什麼模樣,是多病多愁呢,還是嬌俏可愛?或者清冷孤傲,絕色傾城?這麼假設,也算符合第二個條件……
見他皺眉,寂滅子自動為他再盛上一碗湯,「公子,多喝些。」
閔友意瞥他一眼,吹吹湯上浮油,隨意問︰「喝了六天,這到底是什麼湯?」
「鹿茸三珍湯,」寂滅子微退一步,「鹿茸三珍是指長白山梅花鹿的鹿茸、鹿筋、鹿鞭,屬下听此地人說,常飲鹿茸三珍湯,可補精髓、壯筋骨,我想……公子應該多補補……」
「噗——」一口噴出,杏花眼斜斜瞥向自己的侍座,唇邊的笑勝比春風,語中的話卻不輸寒冬,「寂滅,你認為老子需要補這個……嗎?」
「未雨綢繆……」寂滅子在他一口噴出前已跳到安全地帶,「總是好的。」
「未雨綢繆?」杏花眼凝流一轉,正要難為一下侍座……突然,他側耳聆听。
有聲音……
听起來令人耳朵癢癢的聲音……
眸彩乍亮,薄唇緩緩勾起一角,「寂滅……」
「屬下在。」
「我似乎听見……念經的聲音……」
念經的,是和尚。
閔友意沖出房,在二樓台階處便瞧得坐在一樓的兩名和尚,兩人桌上是一碟饅頭、兩碗素面,方才的念經聲正是他們在開飯前念的善食咒。
和尚,從背後看去,除了高矮肥瘦,基本上沒區別,反正肩上頂的都是一顆光禿禿的腦袋。從正面看,光禿禿的腦門上有了眉眼鼻唇,因這眉眼鼻唇組合的不同,諸如緊湊和寬疏,諸如形狀和大小,從而使得人的相貌顯現出千姿百態,就像機關里的杠桿,長一寸和短一寸的效果大大不同。
簡言之,和尚也有美丑之分。
一樓的兩名和尚,一老一少,一丑一俊。俊的是小和尚,他大約十八九歲的年紀,穿著厚厚的灰布僧袍,光禿禿的腦門上點了九個白色香戒,濃眉大眼,鼻子很高,唇形微翹,是一張愛笑的臉。丑的,自然是老和尚,他沒有白胡須,那眉眼鼻唇組合在一起也不算太難看,若配合滿臉的皺紋,可稱是一張標準的慈悲臉,只是,這張慈悲臉上有一道恐怖的疤痕,似是被人砍傷,疤痕從額頂起,橫過右臉直到頜骨,讓他的慈悲看上去有些怵心。
貌丑心慈,他正是七佛伽藍的丑相禪師。
念過善食咒,小和尚將松軟的饅頭推向老和尚,恭恭敬敬,「師叔,請用齋飯。」
丑相點頭,並不拿饅頭,視線向樓梯看去,口中道︰「有台,你先吃,這些天趕路,你也累了。」
「不累不累,」小和尚喝口面湯,笑嘻嘻,「師父讓小僧隨師叔修行,是小僧的福……」話沒說完,光禿禿的後腦門遭人重重一拍——
「老古錐,小禿驢,你們來得太遲了。」
「……氣……」鼻子差點吸到面湯,小和尚急急撐桌,終于挽救了「湯從鼻入」的慘劇。他抬頭時,身邊已坐下一人。
「善哉善哉,蘭若今日可有參禪?」丑相揚起淡笑。
「有啊!」
「敢問蘭若今日參的是什麼禪?」
杏花眼微微一挑,若風拂垂柳,「老子今天參櫻花禪。」
丑相合掌垂眉,「明日呢?蘭若明日準備參什麼禪?」
「老子明天參枯樹禪、枯葉禪、枯枝禪。」
小和尚此時已看清身邊坐的是誰,听他言中對丑相不敬,連連合掌唱喏︰「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小禿驢,你今天參什麼禪?」俊鮑子唇含諷笑,取餅一只竹筷戳饅頭,「別陀了,再陀一句,面就涼了。」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小和尚又唱了兩聲佛喏,徑自搖頭吟道,「南山有台,北山有萊,樂只君子,邦家之基,樂只君子,萬壽無期。」
戳饅頭的動作滯了滯,閔友意挑眉,「小禿驢,你想說什麼。」不念佛經,居然念《詩經》。
「……閔、閔蘭若,小僧法號有台。」小和尚撇嘴。
想他有台小和尚,八歲出家,現已修行十年。他的目標︰向「三香護法」看齊。雖然他今年才十八歲,但他是句泥大禪師的徒弟哦,這就夠他驕傲一把了。師父現在只收了三名徒弟,以後還會不會收他是不知道,但現在只有師兄弟三人,他排第二,上有大師兄歡喜丸,下有小師弟最勝。大師兄長他四歲,叫聲師兄他也不吃虧,真要說吃虧,被他叫師弟的最勝才是。最勝長他兩歲,但入門比他遲,只有乖乖排第三,做他的小師弟。這次師父命他與師叔同行,一來比賽,二來修行……
啊……他的饅頭……
很想從閔友意筷下搶回自己的晚餐,有台看丑相一眼,卻見師叔眉眼不動,無奈,他只得忍下,低頭吃面。
第六章漁家破陣子(2)
「南山有台,北山有菜……」閔友意呵呵一笑,繼續戳饅頭。與伽藍比了這麼些年的賽,就連句泥的上輩子投什麼胎都被扶游窟挖了出來,他又怎會不知有台的身份。戳戳戳,在饅頭上連戳三下,他笑道,「有台,很快你就會叫老子師叔公了。」
「噗——」有台一口面湯噴出。阿彌陀阿彌陀,他嗆到了……捂嘴猛咳,咳得全身發熱,卡在嗓子里的面條終于出來了。
「叫我師叔公有必要這麼高興嗎?」閔友意輕輕側頭,問的是一直跟在身後的侍座。
「人之常情。」寂滅子口氣沉穩,若不細听,發現不了語中隱藏的顫音。
「師……師叔……」眼角微濕,有台將一張嗆得通紅的臉轉向丑相。閔友意這話讓他想起此季比賽中多了一項賭注,若是伽藍輸了,丑相得拜閔友意為師,那他就真要喚閔友意一聲師叔公了……丑相師叔不會輸吧……
慈悲的眼浮現笑意,丑相搖頭,突兀問了句不相干的話︰「有台,你何時投到師兄門下?」
「哎?」有台愣了愣,又低低咳了聲,挪凳過去,「師叔,這事說來可就話長了。小僧八歲時,村子里鬧水災,我家兄弟姐妹一共五人,娘沒法子養我,就將我丟在伽藍門處的楓香樹下,師父心懷慈悲,收我入伽藍,問我可願入他門下。我想,雖然當和尚,但有吃有喝有住,也沒什麼不可以,就這樣,我成了師父的徒弟,有台這個法號還是師兄……啊,就是歡喜丸師兄,他為我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