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這一句,玩笑似的安慰,齊亞卻一點兒也不感到寬慰。
「我是真的不想再當個受氣的女店員了,每天面對那些太太們的臭腳,被她們趾高氣揚的呼來喝去,沒錯,我的確沒學歷沒本事,但幸好我還有這副不錯的身體,我要利用它,掙夠我想要的!」
余灩光像怨氣發泄完畢似的,語氣軟下來,幽幽的嘆了一口氣,凝視從前的男友,「去找個合適的女孩吧,齊亞,听說,大學里有很多家境不錯的女孩子喜歡你不是嗎?不要再來找我了,愛情對我們這樣的窮人來說,是太奢侈的東西。」
不要再去找她了?
憶起多年以前,他倆剛相識的時候,是她主動來找他的吧?
他們是中學同學,學校的後面有一片櫻花林,情竇初開的少男少女便悄悄的在那落英繽紛下相見。她總是比他早到,坐在腳踏車的後座上,兩條腿悠閑地晃呀晃,花瓣停留衣間,她明媚地微笑,像一道陽光射進他的內心世界。
她說,齊亞,我們交往好嗎?也許有很多女孩想跟他說這句話,但她是第一個大膽開口的,因此,她也成為了他的第一個女友,輕而易舉的把別人從他心里踢開。
十八歲生日那天,她把自己給了他,兩人都是初嘗禁果,既興奮又害怕,那一夜,他以為兩人不止是交出了自己的身,還有全部的心。
何況,還有她到醫院墮胎的那次。
這對兩個學生來說,是很可怕的事,他記得自己守在手術室外,額頭上、手心里、脖間、背上,全是冷汗,那是他們的孩子,因為來得不是時候,所以要被血淋淋地打碎、拋棄。
她終于出來了,虛弱地靠著他的肩,嘴唇沒有一點兒血色。「我以為你走了。」她說。
「怎麼會呢?」他顧不得醫院里旁人的目光,一把將她抱起,抵著她的額摩挲,那一刻,有個決定暗自刻在心里,他要照顧她一輩子。
但她顯然不屑于與他海誓山盟,現在,她要離開了,忘了那激情萌動的初夜,忘了那個未成形的孩子,忘記所有美好,只為了華麗的衣服和首飾,頭也不回地離開。
齊亞覺得靈魂被掏空了,恍恍惚惚的。他全心全意守候的人,一下子,沒有了,這瞬間,他不知該站在原地,還是也像她那樣離去,記憶要他留下,現實卻讓他走。他……好舍不得。
「齊亞——」有人在叫他,一個女孩子的聲音。
齊亞驚喜回眸,以為是余灩光在最後關頭改變了主意,但他失望了,來人是他這些日子幾乎忘記了的人——夏可晴。
幾乎忘記?呵,不如說是故意忘記。那尷尬的一夜,讓他「故意」要把她忘記。
心中的確有內疚,畢竟佔了別人的清白之軀,但那又有什麼辦法呢?一個酒醉後的錯誤,難道真像她調笑中說的那樣,娶了她?不,如果繼續玩下去,他倆都會後悔一輩子——不熟悉、不相愛的兩個人,只為了一夜而終身相守,想一想都覺得荒唐。
但此刻見著她,雖因為不是灩光的回頭而有些失望,卻有些異樣的高興,不知是什麼緣故。
是呵,最難過的時候,是需要有人陪在身邊、轉移難過的視線的。傻乎乎的夏可晴,來得正湊巧。
「齊亞……」夏可晴不知該如何開口,她本來是想走的,但看到他和余灩光在爭吵——死了的心又再度復活,她忍不住上前趁虛而入,有點卑鄙,卻難以自控。
「我是來告訴你,」她努力裝出嬉皮笑臉的模樣,打破沉悶的氣氛,「那天的事……你不要放在心上,我騙你的,什麼都沒有發生……我當時只是覺得好玩,逗逗你而已,你……不用故意躲著我!」
夏日的午後,天上忽然飄下太陽雨,晶瑩的撒了她一臉,發間也是亮閃閃的,她就站在那兒,手足無措,漲紅隻果臉,支支吾吾的告訴那個跟她睡了一晚的男人,一切不必擔心,只是個誤會,她甚至小心翼翼地問,我們還可以做朋友嗎?
齊亞沒有辦法不理這個天使般的女孩子,那天晚上,無論發生了什麼,都不重要了。如果她此刻說的話是真的,他大可釋懷與她做朋友,但如果她只是為了讓他安心,才故意這樣說,如此善良的女孩子,他更不能拒絕。
陽光、雨露和不知在那兒等了多久的她,構成一幅讓他感動的畫面失戀的痛苦中,忽然一個亮眼的精靈闖入他灰蒙蒙的世界,是人都會感動的。
這個女孩子一定很喜歡他,他知道。
「可晴,你願意……跟我結婚嗎?」不知哪來的動力,這句話沖口而出,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是因為感激,還是因為跟失戀斗氣?
灩光還沒有走遠,他的話一字一句,清清楚楚,一定能傳入她的耳膜。
是故意說給她听的嗎?讓她明白,沒有了她,他也照樣能活得好好的,並非所有的女孩子都會為了錦衣玉食而遠離他。這……算是報復吧?
齊亞一向以為自己光明磊落,沒料到有朝一日,也會干這樣惡劣的事。愛情,真能叫人迷失本性。
「呃?」夏可晴驚得呆了,原本只是來道歉的,沒料到竟弄假成真,他是真的在向她求婚,還是一時被痛苦沖昏了腦袋,又或者……看看那還沒走遠的人,她明白了,這只是一個報復,一出要她配合的好戲。
好吧,就算是交朋友需要付出的代價,暫時幫幫他,而且,這求婚的話語,雖然虛假,她卻听得甜滋滋的,像現實中的灰姑娘在舞台上扮演了皇後的角色,自娛自樂,自欺欺人。
「我願意!」她爽快回答。
她……願意?!
罷出口就自知失言的齊亞,居然得到了如此石破天驚的答案,還如此的爽快,一時間,竟又愣住了。
而不遠處的余灩光,在听到兩人對答的一剎那,似乎佇足了片刻,但最終還是選擇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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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膽敢再說一遍?!」沙發上的男子拒絕接受事實,吃了炸藥般的怒吼出聲。
「說就說,有什麼不敢的——我、要、結、婚!我已經成年了,想結婚隨時可以結,出于禮貌才好心的通知你一聲,不領情也就算了,臭世勛,你管不著我!」夏可晴迎面頂撞,很不怕死。
「唷!」夏世勛輕嘖,「長大了,不用我管了?好,盡避結你的婚去,明天我就修改遺囑。」
「那是媽咪留給我的錢,你敢私吞?」
「媽咪就是怕你被壞人騙,所以才把錢轉到我的名下,要我替你看著,現在,眼看你就要被來路不明的男人拐跑,我怎麼可以放任媽咪一生的積蓄有被你敗光的危險而不理呢?」
已故的夏太太是個偏心的人,別人留給女兒的嫁妝,至多委托律師存入基金,等到女兒十八歲後便可動用,她卻偏偏把錢交給兒子,仿佛世界上惟一可以信賴的只有兒子。
她在遺囑上說,惟有夏世勛認可的男人,才能當她的女婿,才能擁有那筆龐大的嫁妝。她也不想想,萬一她兒子是個居心叵測的壞蛋,垂涎妹妹的財產,這樣做豈不毀了女兒的幸福?
當然了,夏可楮不敢怪母親思維不周全,也不敢胡亂懷疑哥哥別有用心,但他們總有目光短淺的時候,尤其對于窮人懷有偏見,總以為人家是沖著財產來的。
是的,她決定嫁給齊亞了,真的嫁,絕非玩笑。
那天,余灩光離開後,她嬉笑著告訴齊亞,剛才配合他的演出,她不介意,他亦不必內疚,然而,齊亞卻一本正經的回答——他,是認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