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的初吻也是她的,兩人意亂情迷,直吻到不能呼吸才喘息著分開。
「不許讓我找不著,我會擔心的。」他摟著她在耳邊輕輕地說,懸了一個下午的心此刻終于落地。他不知道,那以後還有一次更漫長更折磨人的尋找,花了他整整十六年。
兩人若有似無的情愫從這一刻產生了,原以為可以這樣無憂無慮地玩鬧下去,玩一輩子,然而一道聖旨擊碎了他們的幻想。
那天陵蘭回到寢宮,看見桌上擺滿奇珍還有一本畫冊,密封的擱在一旁。這些都是煜皇的賞賜。
「小姐,明兒就是你十六歲的生辰了。」女乃娘並沒有顯露歡樂神情,卻反常地落了淚。
「女乃娘怎麼了?是不是吃壞了肚子,疼得哭啦?」她扮了個鬼臉,把一疋漂亮的織錦緞子披在身上。
「小姐你真的……不介意嗎?過了這個生日,你就成了蘭昭儀了。」
「我本來就知道呀!有什麼介不介意的?」天真的她傻呼呼地笑。
在她的生辰之日被封為昭儀,這事皇帝伯伯先前就向她提過了。
「你要跟皇上圓房了……」女乃娘若有所思的瞧著那本密封的畫冊,「知道什麼是‘圓房’麼?」
陵蘭終于從女乃娘哀惋的眼神中發現了不對勁,走過去打開那畫冊。
只看了一眼,就愕然闔上——那里邊的圖,婬艷纏綿,惹人臉紅心跳。那是一冊圖。
「女乃娘你是說……我要和皇帝伯伯這樣?」她愣愣地問。
「是。」一向多語的女乃娘,這回只用了一個字來回答她。
陵蘭沖到院子里,感到一陣惡心,吐呀吐,幾乎要把晚膳時吃的東西全吐出來了。要她跟那副衰老的身軀做那樣的事……她寧可被凌遲處斬。
那天晚上,閃電劃破長空,風很大,雨就要下了。
陵蘭懷里揣著那冊令她感到羞恥的圖,朝未流雲的寢宮走去。
他還沒有睡,燭光搖曳,像在看書又似在沉思。門上的響動讓他一驚,站立起來。
「明天是我十六歲的生辰了。」陵蘭背對著夜空說,閃電把她的影子映成一片發亮的孤葉。
「我知道……」他低下眼。
「你早就知道?知道這一天意味著什麼?」她逼近他,逼他抬起那雙不會對她說謊的眼楮。然而他的眼神讓她失望,並且刺痛了她。「原來,你早就知道了……」
「蘭,他是我的父皇,沒有人敢反對他……」未流雲想辯解。
「包括要我跟他做這樣的事,你也不反對?」狠狠一擲,將圖擲到地上,纏綿的畫面驟然攤開,赤果的軀體像是當頭一棒,打斷了他的辯解。
他忽然緊緊摟住她,把她抵至牆邊深深地吻她。沒有往日的溫柔,只有無言的霸道帶著淒厲的痛,像是道別,又像是一種懺悔。
「雲,要我吧,像這樣……」她指著那畫冊,「我要把初夜給你……」
不知什麼時候,大雨下了,也許是在他們深深擁吻的時候。但過于投入的人,沒有听見。
此刻,大雨仿佛在未流雲心里沖刷著,沖毀了他所有的意志,最後一道防線像一道不堪一擊的河堤,被這雨,沖垮了。
他流著淚進入了她,吮吸她的申吟,任由烈火燃燒彼此。
那是她的初夜,也是他的。
後來呢?
櫻桃不知道了。她只看見一條用來縊死嬪妃的白綾,飄在梁上。
煜皇很仁慈,沒有將這個背叛他的女子凌遲處斬,留了她一個全尸。但尸體埋在皇陵最隱蔽的地方,一個不讓他的兒子找著的地方。
爆里的人悄悄傳著,西閣王未流雲中了邪,竟然接下了遠赴邊關送死的戰旗而且听信了一個術士的話,認為自己十六年後能跟蘭昭儀重逢。
他在尋找輪回轉世的她,一直在找,沒有放棄。只是,這一次沒有她的體香帶路,他常常迷失方向。
往事的浮扁掠影蕩漾在眼前,櫻桃面對這個十六年前的舊夢,感到痛徹心扉。
她幾乎能听到陵蘭在那個大雨的夜里,內心的獨白。
她甚至荒唐地覺得,自己跟這個未曾相識的女子有一絲微妙的關系。
第十章
風停了,蝶般飛舞的畫像紛紛落地,彩虹似的光帶消失在空中。櫻桃睜開眼楮,發現自己又回到了掬憶齋。
一個奇怪的夢。醒來時,天已微明。
「桃兒——」門口立著一個人,青袍迎著晨風,面孔背對著光,但那聲音,一听就能認出。
「師父?」櫻桃微微詫異,「您怎麼在這兒?
「知道你有事,我就趕來了。」他俯子,模模她的頭,像小時候那樣。
雖然白鶴山與這兒遠隔千里,但對池中碧來說,這路程算不了什麼,只是一夜之行。雖然櫻桃躲在這掬憶齋里,別人挖空心思也找不著她的蹤影,但同樣,對池中碧而言,只是掐指算算的事兒。
「剛剛……夢見從前了?」他問。
「您怎麼知道?」櫻桃驚跳起來。
食指按住她的眉心,按在那枚他贈送的花鈿上,「師父不是告訴過你嗎?它能讓你看清自己。」
「它?」櫻桃恍然大悟,「您是說……剛剛的夢,是它讓我看到的?」難怪那七彩的光從她眉心射出,還在那微小的聲音,直入她的腦海。然而,另一個疑問隨之而生。「看清我自己?可我只看到了從前的蘭昭儀。」
「傻姑娘,」池中碧笑,「蘭昭儀就是你呀——」
「我?」錯愕讓她跌坐回地面上,幾乎要懷疑自己的听覺了,「您說……她是我?」
「對呀,十六年前的你,前世的你。」不緊不慢,回答從容。
她覺得腦子一片茫然,仿佛風車停止了轉動。蘭就是她?那麼……未流雲刻骨銘心的戀人,那個她一直又嫉妒又羨慕的女子,豈非成了她自己?如同棄兒忽然之間變成了上蒼的寵兒,如同沙漠中即將渴死的旅人忽然得到了整條河川,櫻桃心情復雜,受寵若驚,覺得這一切除了「不可思議」四字之外,無法形容。
「還是想不起來?」池中碧揉著她的天靈蓋,「別急,慢慢想,你會看到的……」
醍醐灌頂似的,在這輕柔的觸模下,櫻桃的視線漸漸明晰起來--
她看見自己在一片幽暗中行走,身體輕輕飄飄,最後,到達一處漫漫的水邊。那是一條河,有個眾所周知的名字,叫「忘川」。河邊,立著披頭巾的女子,年紀並不大,卻稱自己為「孟婆」。
「喝下它,你就可以忘掉今生的痛苦,重新做個快樂的人。」孟婆說。她的手中端著一只白瓷的碗,往「忘川」中一掬,清粼粼的河水便盛在碗中。
「要是我只喝一小口,或者一點兒也不喝呢?」她問。
「那你的來生就會被心痛纏繞,總是莫名其妙地憂傷。」盂婆把碗塞到她的手里,微微一笑。
她捧著冰冷的白瓷,手在抖,心也在抖。喝下去,就沒有憂傷了,但……她舍得忘記今生的這份情麼?那份剛剛開始嘗到甜蜜、就被人驟然斬斷的情絲,如此不了了之的結局,讓她心有不甘。
于是,像有意無意的,顫抖之中,碗里的忘川之水潑灑出一小半,濺到衣襟上,像是留著一份渺茫的希望。如果來生能夠再次見到他,就好了。只是如果……
她出生在一戶貧窮人家,父母的第十四個孩子。這戶人家本指望生個男孩,但失望地發現她同前面十三個姊姊一樣,是女孩。母親曾打算把她溺死在水缸里,卻由于一念之仁,沒能下手。兩歲的時候,村里忽然來了一位青袍先生,到處打听羊年子時出生的孩子,她恰巧是其中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