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著不遠處人頭鑽動的山坡,听著那飄過來的孩子們的哭呼聲,隱隱感到不對勁。
難道出了什麼事?不管,逃命要緊,出了再大的事也不是她能管得了的!
抽足又奔數步,心中的不安越衍越烈,迫使她再次停下步子,孩子的哭喊聲愈來愈大,樹頂的葉似乎都在微顫。
伊慕無奈地深深吸進一口冷氣,轉身往回跑。
「出了什麼事?」心急的女老師忽然听到身後有人詢問。
這不是那個剛剛跑開的女孩子嗎?她怎麼又回來了?女教師顧不得猜想,指著深潭泣不成聲,「昊天大哥……他……他在里面……好久都沒上岸。」
林伊慕看著女教師懷中混身濕透、滿面驚恐的小女孩,看一眼潭邊狄昊天丟棄在那里的外衣,立即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
那家伙,槍傷未愈就冒充英雄下水救人,活該有這種下場!
救人?這好像不該是黑社會老大該有的情操,何況救的是一個小孩子,見義勇為、無私奉獻,統統應該屬于那種道貌岸然的社會棟梁才對,比如楚文俊。但她打賭,楚文俊是不會在秋天跳水救人的,尤其是自己受了槍傷的時候。
「讓一讓!」她推開女教師,躍進水中。
明明是囚犯,卻主動搭救劊子手,呵,真是諷刺。
看來今天是逃不掉了……
潭中的狄昊天只感到自己不斷地往下墜,深水嗆著他的鼻,堵著他的胸,張開虛弱的眸,他看到一條白色的美人魚向他游過來,水草般緞亮的長發,玲瓏的身子,關切的眼神……是在作夢嗎?他已經死了,才會看到這樣美妙的景象?
最不可思議的是,那人魚的臉像——林伊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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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溫暖!
這是誰的懷抱?是媽媽的嗎?
八歲那年發高燒,媽媽就是這樣抱著她跑過了九條街,她們叫不到計程車,而救護車由于修路,要四十分鐘以後才能到,媽媽等不及了,替她裹上毯子,急急地跑著,那時媽媽已有哮喘的毛病,那時父親已經好久沒匯生活費過來了。她們住的窄小鮑寓,斷了水、斷了電,僅剩的錢因她的一場病,完全耗盡。
沒人知道她們是怎麼熬過來的,包括她們自己也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度過了那段魔鬼般的歲月。
清晰地記得,許多年未曾出門工作的媽媽只找到了一份車衣女工的活,雖然醫生說布料中的細小縴維會加重她的哮喘,但媽媽還是日夜加班,為了她的參考書、為了她的新衣服、為了她在校的營養午餐,或者一次學校舉辦的春游。
十五歲,她背著媽媽到街上找零工,但各式小店听說她不能上白天班,而且只有十五歲,都不敢雇她,直到那天她走進了巴比倫。
她並不覺得做酒廊公關是什麼丟臉的事,這個世界上,任何人都在出賣著自己身體的一部份,有的賣的是體力,有的賣的是腦力,政府官員在出賣腦子里的治國之方;商業富豪在出賣手下員工的勞動成果;哲學家、文學家在出賣自己的胡言亂語,任何偉大的職業都是一種變相的出賣行徑,她只是賣一兩個笑容,應該不是什麼十惡不赦的罪行。
那里的媽媽桑倒很好說話,跟電視里逼良為娼的老鴇還有一段距離,媽媽桑借給她彩妝、租給她衣服,讓她看起來不止十五歲。
由于聰明好學的緣故,戴菲兒這個名字很快竄紅,她會在繁華熱鬧的夜晚唱兩首歌、喝兩杯酒,跳一段還算含蓄的舞蹈。
有時她會做一兩件「壞事」,或為了打抱不平,或為了重病的母親,如——
偷了兩個錢包,因為醫院催繳母親的住院費。
撬了三部車,因為車子的主人欺負她的姊妹。
拿酒瓶砸了十九個男客人的頭,因為他們對她動手動腳。
偷來的錢,在她寬裕的時候又悄悄地還回失主的口袋,至于撬過車和打傷男客人的頭,她很快就忘了。
最後母親還是去世了,從那以後,再也沒有人給過她如此溫暖的懷抱。
這個抱著她的人到底是誰?那胸膛寬廣厚實,那氣息沉郁動人,那環著她的臂膀像避風港般安全。
「媽媽……」她在睡夢中低呼。
環抱著她的人一怔,微微動了一下。
她立刻依依不舍地貼上去,貼得更緊。
「媽媽,不要走……」眼淚也許是受了懷抱的熱度,冰溶似的,一時間傾泄而下,想止也止不住,她只能抽抽泣泣,沉醉在夢與現實的邊緣,品嘗愛與痛,不願清醒。
狄昊天看著哭泣的她,像個小女孩般無助,手指不由得伸到她的腮邊,輕輕抹掉淚珠。
十多個小時前,當他從水中醒來,難以置信地望著為他做人工呼吸的林伊慕。
她不是跑了嗎?怎麼會忽然間又回轉,而且……再一次救了自己!
甚至為了救她,由小靶冒轉為發高燒,吊了一夜點滴。
除了罵她笨,他再也想不出別的詞。
狄昊天對女人一向沒有太多的興趣,也許是因為身邊的脂粉從未缺少過,並不渴求,也不會十分珍惜,他既不會像王永榮那樣,玩過女人們之後就傷盡她們的心,也不會像貼身護衛阿平那樣,為了一個女人而身陷牢獄,他的女人都被照顧得很好,在床上很愉悅,在服裝和首飾店里更愉悅,女人對他而言,就像他的手槍,每把都用過,每把都保存完好,但也只是一把手槍,有它縱然好,可少了它,用刀子也照樣能砍出一條活路。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非要留下林伊慕,也許她如同一把自己從未用過的新型手槍,無論如何都要得到——因為新鮮。
這把新型手槍他並不打算馬上啟用,在不熟悉它的性能之前,他寧可好好觀察,慢慢玩味。
听說讓女人愛上自己的最好方式,就是直接佔有她們,一般來說,女人很難忘記在床上表現突出的男人,但這次,他卻不願走這樣的捷徑,他發現這個女人深邃多變的心更讓他著迷,得到她的身子之前,他要先得到她的心,就像吃雞蛋時,他喜歡先吃蛋黃一樣。
愛?
是的,他要讓她愛上他,他可以不愛她,但她必須愛上他——人對槍可以無情,但槍必須听人的話,讓使用者得心應手。
從未追過女人的他,還不太明白怎樣才能擄獲女人的心,大概先要給她溫暖吧。
「媽媽,不要哭,我不再偷錢了,再也不敢了……」懷中的人兒滴落著淚水,似乎想起了某些回憶,絮絮地夢囈,「你可以打我,可以罵我,但是你不要哭,醫生說的,你的病不能哭……我跪在這里……媽媽,求你用掃帚打我吧,衣架也可以……不要哭……」
狄昊天凝住眉,心不知為何忽然一酸,手臂不由得收了收,將哭泣的她環得更緊。
「不要走!不要走!媽媽,我再也不敢了——」
一聲驚叫,懷中的人兒醒了,睜大的眼楮有些茫然的環顧四周,像迷路的小孩。
「媽媽呢?」她似在詢問狄昊天,也似在自言自語。
「燒退了,覺得好點了沒有?」他伸手探探她汗淋淋的額。
「媽媽……」她懵懂地呆望著狄昊天,「你不是。」
「我當然不是。」狄昊天失笑,他是男人,怎麼可能是她的媽媽,這個傻小孩,錯得也太離譜了吧!
「那她去哪里了?」她半夢半醒,拉著他的衣袖,纏著他給她答案。
他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一把將她摟進懷中,溫暖的大掌摩挲著她的面頰,讓她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