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與世隔絕,猶如汪洋上一座繁華的孤島,據說這里的居民完全可以自給自足,百貨公司、游樂場、學校、教堂……應有盡有,當然最重要的,它有屬于自己的醫院。
楓旋街是私人產業,業主狄雄風生前稱得上黑道中的教父級人物,他傾盡畢生財力建立這處避難所,給為非作歹的人避難。
警方早已將這里視為頭號攻擊重點,但狄雄天手下精明的大律師們,不容他們找到一丁點圍剿的理由,政府的秘密組織,也曾派了三千名精英夜襲楓旋街,但這三千人竟一夜之間同時失蹤,大家都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但都無可奈何,沒有找到尸體,就沒有起訴的證據。
黑衣男子命林伊慕把車直接開進醫院的走廊,早有他的兄弟在那里等候。
手術室的燈亮了,醫生、護士不斷穿梭,林伊慕被擠到一旁,她听著推車滑過的聲音,看著飄來蕩去的白大衣,微微詫異——似乎整個醫院都出動了,難道她無意中「搭救」的還真是個大人物?
她退到牆邊,打算默默離去的身體卻猛然被一只手抓住,回過頭,只見一名男子逮著自己,而四周此刻已安靜下來,整齊的目光向她投來,掠過人牆,她看到躺在擔架上準備進手術室的男衣男子。
「替我好好招待這位小姐,她救了我。」那男子發出令人猜不透的微笑,似乎不打算放過她的意思。
「是,大哥。」他的手下恭敬地說。
大哥?這麼說,他真是一個大人物?狄雄天已經過世,繼承楓旋街事業的是他的獨生子狄昊天,這位大哥是狄昊天手下得寵的大將嗎?林伊慕聳聳肩,暫時放棄逃跑的想法。
兩秒鐘後,一名藍衣男子出現,證實了她關于「大人物」的猜測,同時也推翻了她關于「受寵大將」的假設。
「昊天哥,你沒事吧?」帶著保鏢威風凜凜的藍衣男子,一見擔架上的人,頓時收起囂張氣焰,幾乎是討好地跪在地上。
昊天哥!他……那正對著她微笑的男子,竟是狄昊天本人?!
幾分鐘前,她費盡心思,竟搭救了全亞洲最大的毒梟!早知如此,不如當時在車上就玉石俱焚。
她想不出任何表情來對付這種戲劇化的場面,當獻媚的藍衣男子轉過身來時,她更是哭笑不得。
「戴菲兒!」藍衣男子幾乎是歡欣雀躍的聲音引得人人側目。
沒錯,是他,認得她並且叫得出她從前化名的——王永榮。那年客串酒國名花時,在夜總會里差點被她的杯子砸碎腦袋的人。
原以為過了改頭換面的生活,過去的記憶已不復存在,但沒想到冤家路窄,倒楣的她又要與那陰暗的往事面對面了。
王永榮倒不計前嫌,大步走過來摟住她的肩,咧嘴拋一個老相好似的媚眼,「這兩年你跑到哪里去了?我找得你好辛苦,怎麼,遇上了什麼麻煩?」
拜托!他以為自己是惹了禍事躲進楓旋街的嗎?
「你們認識?」狄昊天揮了揮手,止住正要推他入手術室的護士,饒富興趣地問。
「她是我馬子……唉喲!」左腳突然被高跟鞋狠踩了一下,他慌忙改口,「不、不,她是從前巴比倫的紅牌,戴菲兒小姐。」
「巴比倫?」狄昊天顯然看見了那警告的一腳,又上下打量了林伊慕的衣著一番,「現在的酒廊公關興走清純路線了嗎?」
林伊慕不否認也不承認,她並不想讓別人知道她是林浩宇的女兒,既然有人說出她以前的代名,那就順水推舟,反正一離開這里,跟這些人也不會再有牽扯。
「好吧,戴菲兒,」狄昊天似乎捕捉到林伊慕眼中那一閃而過的狡黠笑意,但並不揭穿,「至少我除了知道你姓林之外,還知道了你的昵稱。」
門一推,在醫生、護士們的簇擁下,狄昊天隱入手術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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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伊慕坐在窗台上,面對滿樹淡金的楓葉,卻不像從前面對美景時那樣開心。
她知道,自己被囚禁了。
狄昊天已做完手術,正在休息,卻沒有放她走的意思,而是命人把她送到他的家中。
被稱為表少爺的王永榮听了這道命令,頓時打消與她「重修舊好」的念頭,反倒退避三舍。臉上流露出奇怪的表情,看她的眼光充滿畏懼。
這是什麼意思,怕自己泄露楓旋街的秘密就該殺掉她滅口,半死不活地把她關起來,算什麼?想借她勒索林浩宇?省省吧,林浩宇養她是為了拿她做商業聯姻的籌碼,哪會白白花費一筆贖金!要她當情婦?哈哈,林伊慕幾乎為這種荒唐的想法大笑起來,狄昊天什麼女人沒有,犯得著踫她嗎?
回首打量這間起居室,偌大空曠的簡潔擺設,標志著男主人的風格,靠牆竟有一排書架,取下幾本翻一翻,涉及面之廣令她吐吐舌頭,听說最近罪犯們都往高智商類型發展,果然不錯。
天色早已暗了,日落後的風吹進屋子,帶著秋季的薄涼,總能引起人心的一陣惆悵,林伊慕無意中瞥見屋角桌上放著一支口琴,便不自覺拿起,吹奏起來。
她喜歡口琴的聲音,又有點懼怕這聲音,尤其是夜晚,那本該歡快的調子,被涼風一吹就顯得格外蕭瑟,仿佛孤獨的水手坐在被海浪吹打的礁石上,她的心,常常被這飄飄散散的魔音所牽引,沉迷于往事。
「愛爾蘭民謠。」忽然,有人在身後說。
林伊慕被嚇得猛一回眸,口琴掉在地毯上。
「對不起,我不會再亂踫你的東西了。」她連連道歉……奇怪,不卑不亢的她,何時變得如此脆弱了?
狄昊天移動輪椅,俯身撿起口琴,傷口微微扯痛了,她看到,想上前扶他,又警惕地止住。
他仍然穿著黑色,黑色的絲質睡衣,胸口敞開,露出男性的肌膚,也許只有黑色才適合這個魔域中的男子,別的顏色無法與之匹配。
「你……殘廢了?」她看著他的輪椅。
「嘿,」他失笑,「我沒那麼容易殘廢,坐輪椅是因為我不想躺在床上,但又不能走動。」
「你應該躺在床上,」林伊慕皺著眉,「剛動完手術,不該亂跑。」
「羚羊出生幾小時就能奔跑,我們這些混黑道的,做完手術的當天就應該下床,否則難以生存。」他再次細細地看她,仿佛先前由于逃亡和手術沒能觀賞夠,此時要補償回來,「你為什麼不怕我?」良久,他低聲問。
「因為先前我並不知道你是大毒梟狄昊天,你只是一個受了傷的男人,唯一的危害就是你拿著一把槍。」她跳起身,重新坐到窗台上,她喜歡這種坐姿,就好像又回到了童年,又是那個叫「慕兒」的小女孩,「我該怎麼表現才叫做怕你?要像驚悚電影里的女人那樣厲聲尖叫嗎?」
他像是得到了滿意的答案,滑動椅輪也來到窗前。
「這些楓樹,現在只是淡黃色,還不夠漂亮,染了霜以後變為深紅,那時這里才是真正的楓旋街。」
「是嗎?真想看一看。」她像個孩子般笑了,她回望狄昊天,第一次正視他的眸。
那本是冷峻深邃的眸子,此刻涂上一抹柔和,猶如蜜般,透明亮澤,復雜的男子總有萬變的雙眸,讓人猜不透他的心。
「你什麼時候讓我回家?」這樣和諧的時刻不問,更待何時。
眸子瞬息間變了,變回深潭般的幽藍。
「你不是想看深紅的楓葉嗎?」他向門邊滑去,「待在這里,就可以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