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是不是以為他好欺負?」她心痛地一撫秦風那被剃得不成樣子的頭發,「腦子受傷的人就沒有人權了嗎?讓你們想剃就剃?廣告酬勞你們打算付多少?」亮得刺人的眸子忽然眼波一轉,柔和中見陰森,「我可是听說……秦風那頭招牌長發是保過險的,到時候等著打官司吧!」
「保過……險的?」尼可陳顯然有些驚慌,「可……這是秦先生剛才同意的。」
「你同意的?」夏綠側視察風。
「是啊,綠綠,」秦風滿臉茫然,「我以為你也想要我剃,那天,你不是還帶我上過發廊嗎?」
上帝!她帶他去發廊哪里是要把他剃成這個樣子!眼前的發型……光是短,也就罷了,偏偏前頭又留出一塊鍋蓋似的長毛,像足痴呆兒的招牌造型。這還不算,身上,不知誰為他加了件長長大大的襯衫,扣子扣得密密實實,下擺卻掉出一大截,配上晃晃蕩蕩兩只手,真是又土……又蠢!
他們想把他扮成這副樣子推到電視機前讓全世界觀賞?讓觀眾從昔日他的英俊瀟灑與今日痴呆傻相的對比中,獲得對殘障人士的同情?嘿!想法是不錯,或許真能騙人掉下幾顆跟淚,但其中,幸災樂禍、樂不可支、笑到岔氣的,也會大有人在吧。
這出鬧劇,只能用一個詞來形容——嘩眾取寵!
「綠綠不氣!」秦風倒好說話,反過來安慰她,仿佛被剃光頭的不是他,「頭發長得好快的,以前我的頭發就跟草一樣長得快。是不是很難看?咦,對了,我們可以戴假發。」
「傻瓜!「夏綠伸手模模他的頭頂,刺刺的感覺刺痛著她的心,他怎麼那麼傻?
「綠綠笑一個!綠綠笑一個!」秦風張開雙手,像鐘擺一樣左右搖晃,扮個不倒翁,又俯子,側臉仰看夏綠低著的眼。
真是敗給他了!噗哧一聲,破涕為笑。
「一群人站在這里做什麼?還不開工!等一下太陽偏了怎麼拍?」今天的拍攝真是盛大,連繁忙的邁爾斯經理也親自到現場當監工。
「夏小姐不讓拍。」尼可陳馬上湊過去打報告。
「綠,有什麼問題嗎?」口氣嚴肅,皺皺眉。自從覺察心上人對另一個男人明顯的偏袒後,邁爾斯這位情聖已不再像從前那般溫柔講理。
「綠綠只是覺得我的頭發好笑,玩一下。」秦風並不讓夏綠受罪,憨憨卻又迅速地答道。
「那還不開始?」他像在對所有的人說,其實只是對著面前的女人說。
「開始嘍!開始嘍!」秦風高興地跳起來,好像即將開始的是一場游戲,「綠綠,我去當明星了,等一下拍完戲就可以回家玩了。」
于是,沒有人再征求夏綠的童見,先前圍觀的人們忙碌起來。機器開始運轉,喇叭喊出「開麥拉」,反光板映著一縷柔和的陽光,射到男主角的臉上。
新鮮的果汁再次吸入口中,夏綠卻依然沒有感覺到味道。
風,她的風,為什麼已經這樣痴痴傻傻了,還是處心積慮護著她?也許並非處心積慮,這個詞用在一個弱智身上不太合適。他那樣呆,怎麼可能思考?也許,只是一種本能,一種不讓愛人受到困擾的潛意識。
本能?那……又意味著什麼?表示曾經,他對她的愛深入骨髓、刻骨銘心嗎?即使是,那也是曾經,他和她早已成為過往。
「嘴巴再咧大一點,再咧大一點……」忽然,導演一揮手,「喂,你到底懂不懂笑?」
又發生了什麼事?夏綠從沉思中被喝聲驚醒,只見不遠的圈子里,又有誰正在表示不滿了。這支廣告,可真是多災多難呀!
「夏小姐,別光坐在那里呀,你也過來勸一勸,」導演遠遠地招呼,「再這樣下去,沒法拍了。」
「怎麼?」夏綠踱入是非圈,發現傻瓜滿臉委屈。
「綠綠,我的嘴巴好痛。」秦風捂著下巴。
「讓我看看。」夏綠替他輕輕揉捏,豈料突然的踫觸讓他驚呼得跳起來。「好像是牙齦上火,腫了。」仔細瞧了瞧得出結論。這段時間,懶得做飯的她,經常帶他去麥當勞,上火是難免的事。
「夏小姐,你教他笑一笑,不笑這廣告怎麼拍?」導演催促。
「不是,他一笑就會牽動牙齦,會痛呀!」夏綠終于明白了這個平常愛笑的傻瓜忽然愁眉苦臉的原因,「如果真要拍笑的鏡頭,微笑也可以嘛。」
「微笑不合劇本的要求啦!」導演不滿,「劇本上明明寫著要咧嘴大笑,否則怎麼表示他是弱智?」
「你是導演,可以照實際改拍的呀!」夏綠氣惱。原來,他們要他大笑,就是為了突出他的痴呆。
「拜托,這又不是在拍電影,你以為是我講了算?」導演也很氣惱,「我是你們公司請來的,如果不照劇本拍,到時候會要我賠償的。總之,你們內部自己協商,我不管了,協商完了再叫我!」導演邁開大步,氣呼呼到樹蔭下乘涼去。
「綠綠,怎麼辦,導演好像生氣了。」秦風如做錯事的小男孩,惶恐萬分。他拉著夏綠的衣袖,鼓足勇氣咧了咧嘴。「其實,我還是可以笑的……呀……」唇部肌肉的扯動又帶來一陣劇痛,讓他再次捂住臉頰。
「不能動就不要逞強。」夏綠感到自己的心也受了牽扯,「今天我們不拍了,回家。」
「誰說你們可以走了?」一只手忽然攔了過來。
「他牙齦痛,拍也拍不好呀,」夏綠放肆的對上頂頭上司的跟,「再說,那個劇本太具污辱性質,要不要拍下去還是個問題。」
「不拍?」邁爾斯諷笑,「他可是簽了合約的,不拍?」
「他現在智力受了損傷,簽的合約生不生效都是個問題。」夏綠回敬不屑的一聲。
「你……」邁爾斯沒料到她還有這招,于是拿出殺手 ,「綠,身為公司高層管理人員,關鍵時刻卻不為公司利益著想,後果是什麼,你清楚嗎?」
「後果?」夏綠嗤之以鼻,「大不了開除我!」
「綠綠,」秦風跳跳跳,跳到爭執中,隔開硝煙的氣息,「你們在玩什麼?好像很熱鬧的樣子,我也要參加!咦,綠綠,我現在好像沒有那麼痛了。可以笑了耶,你看!」他咧大嘴以表示自己的痊愈。
「你這個大傻瓜!「夏綠冰涼的小手覆住他的雙頰。
她怎會看不出來,他在撒謊!那咧著的嘴在微顫,笑著的眼中明明有痛楚的淚光,她怎會看不出來?這個傻子,做了傻子,還這樣替她解圍,逗她開心,真是……呆到家了。
「走,我們回家。」她牽著他的手,把他帶出這個是非之地。
「綠,你不能走!」邁爾斯急了,堵住去路,「如果走了,就表示你自動離職!」
「太好了,我們的想法一致。」夏綠朝他燦然一笑,「辭職信可以不用寫了嗎?謝了!」回身對不遠處欣喜觀戰的尼可陳拋個眼色,「陳先生,別忘了,你在當事人智力受損的情況下騙他剪去頭發,等著打官司吧!」
她再一次,為了這個傻瓜,丟了工作。不過,這次,走得倒是灑月兌,心中也沒了從前的怨氣與憂傷。只覺得低頭做了這麼多年的工作,又有一次機會,讓她抬頭舒口氣了,不過一份工作而已,這握著的厚大綿軟的手掌,似乎足以彌補一切。
「綠綠,你在難過嗎?」越過紫花開滿的園圃,秦風在無人的小徑上悄悄問。
「我為什麼要難過?」一路上,她沉默地走著,的確有點像難過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