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過一個星期而已。要不是他那個可惡的孫子故意扔一大堆工作給我,害得我天天加班,早上起不了床,說不定本姑娘還是會繼續發揮舍己為人的精神,到這間小店冒充包子的熱中者。
現在是晚上九點,正跟孟大哥手牽手在街邊漫步、討論該看哪一部電影的我,忽然接到冷老太爺的電話,說是剛剛研究出一種頂級好吃的包子,強迫我拋下一切兒女私情,以最快的速度奔赴明記品嘗絕世美味。
無奈地看了看孟大哥,跟他講述了老頭孤獨淒涼的晚年,他笑了笑,理解地回家去了,而我,便披星戴月地趕到了這間野店。
客人們早已離去——或許本來就沒有多少,冷老太爺開這間店純屬玩票性質,隨意看見哪個顧客順眼就給人家免費,若是遇到哪天心情舒暢,索性掛上「全部五折」的招牌,即使生意再好,這樣的搞法也遲早關門大吉。
偏偏這年頭愛吃中國包子的人不多,眼見滿街肯德基、麥當勞外加各式西式餅屋,真懷疑這間店從開張起就沒進過賬。
冷老太爺毫不介意,整天笑得像個聖誕公公.別的富豪玩古董、玩女人,他玩包子店,反正原理相同——都是錢多了沒處花胡亂砸嘛!說不定別人還會贊他玩出了新意呢。
「冷爺爺,您準備的食物好像多了點,我吃不了這麼多。」看著包子像洪水那樣涌上桌子,我不禁膽怯,慌忙提醒那個被興奮沖昏頭的老人。
「誰說是給你一個吃的?」他小氣地回答,「還有人要來。」
「還有人?」真是可憐呀,沒想到除了我,還有人得忍受這種痛苦。這位難友是誰?
「爺爺!」一人沖了進來,步履匆匆。
炳,難友來也!只是……看到他那張臉比吃完整桌的包子還要令我痛苦——是冷亦凡那頭陰魂不散的豬!
「冷爺爺,我想起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先走了。」站起來剛想溜,卻被一根枯枝擋住去路。
「蘇丫頭,小凡說你們吵翻了,我還不信,現在正好有機會讓我證實他在造謠,你怎麼能走呢?」冷老太爺伸著手說。
小凡?他是在說冷亦凡嗎?這個高大蠻橫的家伙竟被叫得如此可愛,真讓我忍俊不禁。
「笑了,笑了!」冷老太爺大力鼓掌,目光一瞥,「小凡,我說過你在造謠吧?蘇丫頭哪有生氣?」
本以為冷亦凡又要嘲諷我兩句,沒想到他竟換了謙謙君子的姿態,溫和的目光從左上方斜射下來,低聲問︰「還生氣嗎?」
我愣怔,默默地搖頭,看他挨著我坐下。
「還有一樣新產品,我去端出來。」冷老太爺飛快地消失。
「哇,爺爺返老還童了,跑得這樣快!」冷亦凡笑道。
我也被逗笑了。
「下午那個,是琳兒,她到公司來找我,我跟她爸爸又正好約了談生意,」他小心翼翼地解釋,「所以只好載她一起去。」
這家伙……他用得著費勁說明嗎?琳兒——哼,叫得挺親熱,跟他是什麼關系,我不想知道,也輪不到我來操心。
「真的,不騙你,」他看我不說話,似乎著急了。
「就算是騙我,也沒什麼。」我禮貌地回答,「我們這些做下屬的,本來就沒有資格過問總經理的朋友,」
「你這麼說,就是還在氣我!」他大聲喧嘩。
「怎麼了怎麼了?」冷老太爺端著一碟包子神出鬼沒,「匡當」一聲,碟子隔在我和冷亦凡爭執的空間,把那家伙的喧嘩壓下去。「趁熱吃,趁熱吃,」他捂了捂耳垂,「唉,快燙死我老人家了!」
我服從地動了筷子,冷亦凡也不好再吵嚷,學著我低下頭。
一時間,四下再無人語。
「蘇丫頭!」冷老太爺忽然半眯著眼楮,直盯著我的手腕,「你腕上戴的是什麼?」
「什麼?」我看看因吃包子而卷起袖子的手腕,笑道,「一只鐲子罷了。」
提到這只鐲子,我就生氣,本來好好的洋裝,卻要配上這種古董玉鐲,全拜我那兩個姐姐所賜。自從冷亦凡請我吃了頓晚飯後,姐姐們就下令要我冒充家道中落的名門閨秀,以便在身份上配得起冷大少。既是名門閨秀,即使落難,也該有一兩件像樣的首飾,可惜把我家翻個底朝天,也抖不出半微粒金剛鑽。
幸虧二姐記性好,不知從哪個角落尋得祖母生前最偏愛的一只雪花玉鐲子,據說這鐲子依照祖母遺囑本是要陪葬的,但貪心的家人懷疑它價值連城,便自作主張留了下來,讓其繼續生存在陽光下。
這也許是我家唯一值錢的東西,姐姐們割愛,把它硬套在我的手上,無奈我的手掌過大,事後無論涂多少塊肥皂,它也滑不出來了。唉,可憐的我只好整天戴著它,面對同事們嘲笑的目光。
「那片雪花底下,是不是有一道十字狀的疤印?」
冷老太爺指著鐲子,而色凝重。
咦?這個我倒沒在意。翻轉過來,對著燈光一瞧——果然有!老爺爺更是太神奇了!玩古董都玩到這種地步了?
「爺爺,這難道是什麼歷史上出名的古玉?」冷亦凡這家伙也在淒熱鬧。
「不,不是什麼古玉,也不出名,甚至不值什麼錢……」冷老太爺指尖有些微顫,「想不到,她竟戴了那麼久……還留給了孫女。」
她?指誰?我迷茫地抬起眼楮。
冷老太爺看出我的疑惑,澀澀地笑著說︰「蘇丫頭,你的女乃女乃叫林素琴,我沒說錯吧?」
「啊?」我驚得站起來,「冷爺爺,您怎麼知道?」
「她原是上誨人,家里開飲食店的,後來嫁給你爺爺蘇康安,對嗎?」
「對對,」我連連點頭,「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後來他們也離開了上誨。冷爺爺,您是……他們的朋友?」
「我是你女乃女乃的朋友,年輕時在她家包子店里做過伙計。蘇丫頭,那天一見到你,我就覺得你跟她很像,唔……爺爺還派人打听了一下,證實我猜得沒錯,你就是素琴的孫女,還有兩個姐姐,叫……安安和惜惜,對吧?」
「爺爺,」冷亦凡皺眉,「你怎麼可以隨便派人調查人家呢?」
冷老太爺橫他一眼,「蘇丫頭是素琴的孫女,我派人調查她是為了照顧她們姐妹,有錯嗎?用得著你小子來教訓!」
照顧我們?難怪冷老太爺對我特別好,時常送我包子不說,最近還有一群完全免費的清潔工、花匠、汽車修理工,每到星期天就來敲我家的門,說是市政府景新定點試行社會福利政策,撫助鰥寡孤獨,騙得姐姐們大樂三天;還有,前陣子听說某財團想收購我家周圍那塊地皮,引起鄰居們一陣恐慌,誰知沒過多久,又听說這計劃無緣無故流產了,難道,這全是冷爺爺的暗中照顧?
只是,就算我們是他舊東家小姐的孫女,也沒道理對我們這樣好呀。
「蘇丫頭,跟爺爺說說你女乃女乃,她生前……過得好嗎?」一句話打斷我的無限猜疑。
「也投什麼好不好的,」我回答,「爺爺死得早,女乃女乃晚年很孤獨,她常常坐在窗邊發呆。有時候心情好,也會跟我們講講她年輕時的事。」
「她年輕時的事?都講了些什麼?」冷老太爺似乎很感興趣。
「嘿,也就是自吹自擂的,說什麼她年輕時可漂亮了,到自家開的店里走動的時候,伙計們都看著她發傻。」我笑。
「那倒是真的,」冷老太爺點頭,無限遐想地說,「她那時喜歡穿一件淡黃色旗袍,袖子上繡有幾朵菊花,走起路采飄飄娟朔的,真的很漂亮。至少,我看到她的時候,就會發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