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兩點半,萸君沒有吟風弄月的雅興,她支著下巴大刺刺地蹲在花園入口,默默地打量里頭的人。
院子中央杵著一個高大的身影,他時而仰望天際、時而低頭沉思,靜謐的姿態隊尊亙久的石像,和諧地融入周遭的環境,平和得讓萸君愈瞧愈奇怪。
她本來只是上完廁所路過這里,隨便一瞥居然讓她找到戚硯熙在這里神游。基于看護他的職責,她順勢在門口停了下來,結果這麼一停頓就是一小時,累得她干脆蹲在地上跟他耗。
院子那頭的硯熙透足了氣準備回房休息,視線一收,意外地發現蹲踞在陰影中的她。
他緩緩走近,在她面前停住,居高臨下地問︰「有事嗎?」
萸君沒出聲,定定地盯著他瞧。
清涼的微風吹過兩人的對視,吹得她渾身雞皮疙瘩,心頭染上一股不自然的窒悶覺。
她沒空研究奇怪的情緒反應,她跟他還有其它事得先處理。
她站了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狀似不經意地開口︰「這麼晚了,你還有賞月的興致呀?」
「只是睡不著罷了。」硯熙笑笑地說。
「很好,既然你有時間,我也有空,那我們來聊聊吧。」萸君在附近找了張木椅坐下,拍拍身旁的位置示意他過來。
硯熙眼神轉了一下,有點意外她的舉動。
見他有些遲疑,萸君不耐地催促︰「伯什麼?我又不會吃了你。」
她的表情讓他好笑地靠了過去。
這個護士小姐的行事風格,還真教人難以捉模呀!
昨天還罵他罵得不共戴天,現在卻要他坐到她身邊?是她太善變,還是他不了解現代女子的作風?
看他乖乖地坐好保持著禮貌的安全距離,萸君滿意地點點頭決定先找個話題開始,再慢慢進入主題。
「真稀奇,你的嘍羅們居然放心讓你一個人獨處,他們不站崗、不守衛了嗎?他們不怕我趁著值班的半夜對你下手嗎?」
「你不會。」他簡單地說,投向她的視線充滿肯定。
對于他的信任,她居然會覺得臉紅。為了排除尷尬,她刻意粗聲地說︰
「昨天我那樣對你,你也無所謂,不擔心嗎?」
「那是誤會。」他的話依舊簡短,眼神灼亮得教她無力招架。
萸君受不了地閉上了眼,再跟他對看下去,她肯定會被心頭那詭異的感覺煩得捉狂。
深吸口氣她睜開眼,焦點盡量放在前頭的水池,努力忽略他的視線。
「關于那件事,我道歉,是我反應過度了。」她終于說出思考了一天一夜的結論。
苞卓伶談過後,她徹底反省一遞,不管事實為何,她昨天的舉動的確是太夸張了。不止是他們被刮得莫名其妙,也打擾了整層樓的安寧,為此她已經跟護士長懺悔過了,剩下的就是給他一個道歉。
「我沒關系,你也別放在心上。」看她一臉做錯事的模樣,他居然有種沖動想模模她的頭,給她安慰。
望著自己的手掌,硯熙難得地失神了。
沒有注意到他的異樣,萸君繼續認錯。
「我的朋友說我是個沖動又懶得用大腦的單細胞生物,這樣的評論我是不承認啦!可是事實擺在眼前,我想賴也賴不掉。不過我已經反省餅了,以後絕不再犯同樣的錯。」
「你只是個性直了些,並不笨。」硯熙笑著幫她找台階。
萸君立刻抬眼看他,大大的眼里閃的是晶亮的感動。
「你果然是個好人!我已經好久沒听到這麼有人性的話了。」她包住他的手,整張臉皺出感激的線條。
長年跟卓伶那群怪女人相處,說話總是直來直往的,就連傷心沮喪時那些安慰的詞句從死黨們口中吐出,听起來就是搞笑多過打氣,哪里能听到這麼善良的天籟?
現在被他這麼一說,她的感動可是常人的千萬倍呀!
看看自己被她握疼的手,再看看她夸張的表情,硯熙更不懂她了。
她的情緒變化太快、也太直接了,難怪她的朋友會說她是單細胞生物。
不過這樣的人也非常有趣。
「不過話說回來,你是個好人,也是個奇怪的人。」萸君突然想到什麼地松開了手,拉平的五官是一臉正經。
逐漸熟悉她的善變,硯熙很適應地接續她的新話題︰「哦?是嗎?」
「看吧!這就是你奇怪的地方。一般人被批評一定會追問原因,而你卻不然。總是笑笑地說『是嗎』,就堵住了人家的千言萬語。你知不知道,這種態度讓人很難接話耶!」萸君不客氣地指責。
不是她愛找麻煩,但當個好人也需要改正缺點,現在她就是在幫他修正。
「謝謝你的提醒。」
他的回答又引出她一個白眼。
「你還是沒听懂我的話,你這樣子讓我不禁懷疑,你是不是故意的?故意讓自己不要听太多,保持寡言內斂的形象,這樣就能省下許多麻煩。所以很多事你並不是不知道,而是故意讓自己不涉入。我說得沒錯吧?」綜合她的觀察,他這個大哥的確很反常。
明明很有魄力,卻常常一問三不知,讓人不懷疑都難。
硯熙始終保持著笑容听她剖析,眼底的驚喜愈積愈厚。
她還真的是不笨啊!
「如果我說你猜對了,會如何呢?」他問。
「這樣我就可以向我的朋友證明,我不是沒大腦,只是懶得用罷了,一旦動起來也是不得了的!I她驕傲地拍拍胸脯。
「那猜錯了呢?」他再問,加深了唇上的笑意。
「猜錯了我也沒有損失,反正我就是不擅長思考,錯了是應該的。」這話她也說得理直氣壯。
看著她細致的臉蛋以及上頭不搭調的豪氣,硯熙再也忍不住胸膛里的竄動,一個呼氣,不受控制地大笑爆了開來。
萸君被他突來的笑聲震到,楞楞地看著他從一座大山變成一個人。
「你真的好奇怪喔!」她不解地搖頭,不明白一個大哥怎麼可以笑得這麼沒有形象?要是被他的弟兄們看見,不就威嚴掃地了嗎?
「抱歉,我很久沒有笑得這麼放肆了。」斂起笑聲,他臉上仍掛著笑意。
有她在,他之後的住院生活應該不會無聊到失眠了吧。
「做你們那行的壓力很大嗎?」听到他不常笑,她不禁起了同情。
「壓力是有,但樂趣也不少。」
「是嗎?」她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過沒多久她又觸電般的跳了起來︰「啊——你等我一下!」
說完就馬上沖出花園,不到一分鐘見她氣吁吁地折回,手上多了個便利店的提袋。
「我差點忘了我的宵夜,一起吃吧!」她遞給他一個三明治。
硯熙眼神怪異地盯著那個三明治,遲遲沒有接下。
「不要三明治嗎?我還有面包、肉包、飯團跟便當,你想吃什麼?」萸君收回他不要的三明治,一一報告袋中其它食物。
「我不餓。」他搖頭,眸里那抹奇異的光彩並未散去。
「你擔心我會下藥害你嗎?放心,我們已經是朋友了,我怎麼會陷害朋友呢?」她貼著他坐下,豪氣萬千地摟著他肩膀。
當初她還以為他們一定當不成朋友,想不到現在她會這麼高興認識他,緣份這種東西真的不是她駑鈍的腦子想得透的。
看著她搭在肩膀上的手,硯熙眼里的困惑更濃了。
罷剛她拿三明治給他時,他的眼皮莫名抽了一下,之後就一直跳個不停。
這是一種預兆嗎?
是吉兆,還是凶兆呢?
萸君照常推著治療車定在路上,明顯地感覺到周遭的氣氛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