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前黃鶴樓一別,兩年後來大都,他想他只是要確定一下,木默是不是如願嫁給她愛的王爺,是不是還是那麼驕縱狂傲,是不是還是……還是……
還是什麼?他不知道,心頭隱隱有個東西要跳出來,下意識地,他不讓那東西跳出來,死死壓在心底最深處。
壓住壓住,死死壓住……
「你看,木默姑娘的身子已經完全好了。」有人在樹後說話。
「是呀,受那麼重的傷,能活下來真了奇跡。」有人應了聲。
受——重——傷?
暫時顧不得壓什麼,將帽子往頭上一扣,黑靴往樹叢後移去。
「在下百草生。」
「在下萬寶成。」
「草生哥哥。」
「寶成弟弟。」
兩名鴉青綢袍的年輕男子沖曲拿鶴抱拳一笑,兩人神態有些相似,一個膚色偏黑,一個偏白,都是俊俏的兒郎。
他們本在樹叢後飲酒,見側邊繞出一人,神色微怔。見了他的笑,他們也不陌生,報出自己名字後,兩人轉頭相視一笑,互相叫了聲哥哥弟弟,再一致轉頭看向曲拿鶴。
「這位兄台,你的帽子歪了。」
「呃?」扶了扶,索性抓下來,曲拿鶴湊向互稱兄弟的兩名宮衛,「在下曲拿鶴,兩位也是參加質孫宴啊。」
「兄台是哪位大人的侍衛,為何好面生?」膚色偏白的百草生沖他一笑。
「呃……木……」他只是混來吃東西的,報那姓木的王爺名字應該沒錯,就算有錯,也是王爺有錯,錯不在木默就行。
「哦——魯王新招的侍衛呀。」兩人對視,交換只有對方看得懂的眼神——難怪連他們也不認識,這小子新來的。
「你們剛才說木默……受了重傷?為什麼?什麼時候的事?」
「咦?你不知道?」萬寶成大眼一瞪,訝聲道,「你在魯王身邊,居然沒听過這件事?」
「我……我剛來……」他才到大都嘛,鬼知道發生什麼事——心中暗道,他揚起惹喜的笑,笑得兩人眼前一陣月牙飛舞,「兩位兄台既然說起,小弟討個便易,想听個明白,不知可不可以?」
打量他一陣,萬寶成點頭,「也難怪,快一年了,誰還記得。你說是不是,草生哥哥?」
「嗯。」百草生點頭。見他眼神殷殷,笑了笑,「也不是什麼大事,我想想……想想……」
他差不多想了半炷香的工夫,才轉頭問自家兄弟︰「好像……是八九個月前吧,寶成弟弟,你還記不記得,是八個月還是九個月前?」
「十個月。」萬寶成的記憶顯然比其兄強,見自家哥哥模著下巴想了半炷香,又見那笑起來臉上仿佛掛了月牙的男子已經開始跳腳,忍不住送上一記白眼——給他的草生哥哥。
啪!擊掌。
「對了,是十個月,好像是去年十一月的事。曲兄……喂,你別拉我衣袖呀,我慢慢告訴你。」
「啊?小弟太激動了,兄台快說。」笑眼中藏了抹心急。
奇怪看他,兩兄弟視線交匯,隨即移開。
百草生飲盡杯中酒水,緩緩道︰「到底怎麼回事,我們也不清楚,只知道當日魯王生辰設宴,皇上也在,好像是皇上高興,要將月烈公主賜婚魯王。魯王推辭了一會,木默姑娘當時臉色不太好,宴後居然拿了劍要殺月烈公主。當時的場面啊……」「你們在場?」拿帽的手握緊。
「在,我們隨大人參加魯王生辰,可是親眼所見。木默姑娘好像吃人的小母獅呢,誰也勸不住,真是勇猛無敵,功夫了得,幗國不讓須眉,令我好生佩服……」
一記白眼,打斷他跑了題的「佩服」。
「呃,寶成弟弟,我說錯話了?你瞪我干嗎……啊,曲兄……是是,我記得……我記得……嗯,木默姑娘好像氣紅了眼,誰的話也不听。這還了得,魯王親自擒她未果,就在她躍過魯王沖向月烈公主時……」
「怎麼樣?」收了笑,曲拿鶴有些不耐煩了。
「月烈公主原本躲在皇上身後,想必魯王以為她要對皇上不利,唉,魯王對皇上的忠心真是天地可表,他眼見攔不住木默姑娘,一時心急,居然一刀刺向木默姑娘。」
「刺她……一刀?」
「是啊,背受一刀,直穿胸骨,木默姑娘當時的表情可傷心呢。皇上氣過一段時間,也早消氣了。木默姑娘隨魯王行軍打仗,立過不少戰功,皇上念她女兒家心性,也沒降罪。後來,魯王好像請了太醫為木默姑娘治傷,應該好得差不多了。不過,這一年倒沒見木默姑娘跟在魯王身邊,說是搬到城南別苑去住了。唉……魯王也真狠得下心啊。」憶起舊事,百草生唏噓一陣,似不勝憐惜。搖頭嘆氣,再抬頭時,他驚了驚,往寶成弟弟身邊靠去。
只因——月牙笑已完全隱去。
笑起來惹喜的臉,若是面無表情,倒像一尊精致的瓷像,但瓷像若有了濃眉倒豎的生氣模樣,就有些令人膽戰心驚了。
「你們說的,可是真的?」曲拿鶴斂下眼,語氣輕忽,听不出喜怒。
「當然是真。你隨便去宴桌邊找人問問就知啦。」揉揉眼,百草生眼角微斜,瞟向遠遠的假山。
「多謝,以後若有機會,我請兩位用飯。」低頭盯著腳尖,他將帽往頭上一扣,抱拳謝過後,急步繞過樹叢。
兩兄弟翹首探看,見他跑到一名男子身後,那男子見他跑來,神色極是不耐。
萬寶成突道︰「他是長秀帶來的。是木默的朋友吧。」
「不是魯王的人嗎?」
「管他是不是,咱們只要實話實說就行了。」
「他的武功似乎不如長秀。」
「唔,草生哥哥,我覺得要制服這小子,得費些工夫。他的武功不差。」
「管他差不差。哼哼,那小子有點笨,宮廷里隨時隨地都在明爭暗斗,他居然只顧吃,分明就不是在一群虎獅豺狼里打滾的料。」百草生嗤笑。
「當然,你覺得這朝堂上,比心狠,比才智,比天文地理,比巧計良謀,誰能比得過咱們家二少爺。」膚色偏黑的萬寶成提起自家少爺,臉上全是敬佩。
「當然沒人啦。」
兩人探頭交談,未留意假山後慢慢踱來的銀影。
「寶成弟弟,這兒是大都,你得叫大人。」身為兄弟,百草生非常適時地拍打兄弟的腦袋。
「草生哥哥,我又忘了,你要多提醒我才是。」萬寶成非常受教。
「我會……」
「會什麼?」
「會多提醒你……啊——大人!」兩人低叫,立即收回腦袋,轉身站得直挺挺的。
「你們剛才在干嗎?」一襲銀鼠質孫的俊美男子撥開樹枝,唇邊勾起淡笑。他非常清楚自己這一身質孫袍引來多少官兒的眼饞。
「在幫大人鏟除心頭大患。」萬寶成緊握雙拳,眸中閃著敬佩之光。
他家大人一向討厭對皇上太忠心的人,魯王木玉昔對皇上忠心過頭,大人第一個就看不過眼,而木玉昔身邊那個聰慧過人的女子,大人更看不過眼。
要損木玉昔,就先斷他一臂。
寵則驕,驕則盛,盛則狂。那一刀啊……他家大人三年前就算到了。
並非對木默有仇,只是,她太聰明,對木玉昔而言是寶,對他家大人而言,是攔路的一顆——小石子。要怪,就怪她喜歡的男人踫巧是木玉昔,而他家大人又踫巧看木玉昔不順眼罷。
「哦?」男子笑容更見俊美,斜視二人,胸膛震了震,「怎麼個鏟除法?」
「挑、撥、離、間。」
驀然,男子大笑,睨了睨得意滿滿的兩人,沒說什麼,點頭,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