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她幽靜的黑眼,周十八心中咚了又咚。
凡衣,凡衣,她叫秋凡衣。
心中念著,修長的手指受著無名的引誘,緩緩撫上光滑的側顏。美眼下一圈淡淡的黑紋,無意惹來他莫名心疼。她啊,一定是長久未睡得好覺的人。
即便如此,但——她仍是秀美!
靜靜熟睡的凡衣活生生是個美人兒,可,睜開眼的她……嗯,老實說,令他有些莫名的害怕。幽深的眸子如死水一潭,也令他心憐。
怎樣的人家才會養出如此女子?
能住施家傲鳳樓客棧,必定身家富貴;只帶兩名丫環外出,必定膽大藝高。夜半三更在官衙邊出現,必是有所目的。來這慶元城,是找人,是投親,還是路過?
看她樣貌,並非十六七八的姑娘,有二十了嗎?如她這般年紀的姑娘家只怕早已嫁為人婦。不知她……可許有人家?若是許了人家,或早有中意男子,他今日壞她清譽,只怕……唉!
斂下眼瞼,周十八清朗的臉上泛出苦惱。怎麼辦怎麼辦,她明日醒來會如何待他?他一點也不介意她可能有二十歲,一點也不介意壞她清譽,甚至,有絲竊喜漲于胸口。城里其他姑娘可沒讓他有這種竊喜呀。
那種歡喜,仿佛越過重重疊疊的群山後,突然出現在眼前的清幽碧潭,讓人感嘆美景如畫,甚至想獨佔擁有。
方才月兌口道出要娶她,她似乎受了驚嚇,眼中的驚異使黝黑散去不少,猶如溪水滴落潭中,多了些靈氣,害他心頭撲撲亂跳;此刻,這念頭倒越發堅定了。
難怪他這些天總夢見一只羊咩咩叫,夢羊叫,主得好妻也。
娶她,娶她,想娶她,好想娶了她……
盯著香甜的睡顏,修長的身子不由自主地爬了過去,踢掉鞋,雙臂攏住佳人,他合上眼,亦慢慢睡去。
這是他的家、這是他的院子、這是他的睡房、這是他的軟臥——既然打定了娶她,兩人同睡一床並不為過吧,嘿嘿!
得意的笑爬上唇角,第一次擁著身無寸縷的美姑娘,周十八一、夜、無、眠!
第三章
花竹幽窗午夢長,此中與世暫相忘。睡起莞然成獨笑,數聲漁笛在滄浪。
美人在床,睡得……香甜。若是慢慢睜開眼,會是何等的嬌慵風情?
倏地——床上美人如被人起乩驚醒的乩童,突然睜開黝黑的大眼,眼中毫無惺忪睡意,有的只是澄然清醒。眼中流轉的精妙神采若是讓人看到,還真會懷疑這衣不著縷的美人兒究竟是突然驚醒,或根本就未入夢?
這是……
「統領,醒了?」門外傳來細微的低問。
「釣雪嗎?進來吧!」掃視陌生的臥房、陌生的衾被,再低頭看看白皙外露的肌膚,美人兒竟皺起眉頭,面色遲疑。
「統領,釣雪進去了。」輕輕的叩窗聲響過後,窗子被人推開,輕巧躍進一位黃衫姑娘,手中抱著一堆衣物。
「什麼時候來的?」
「寅時(夜間3-5點)。」
「怎麼找來的?」
「昨晚,散煙失職了。」她們沒想到那群人竟會潑污物。順手關窗,釣雪走至床邊,奉上衣物。
「無妨!你的耳力越來越好了。」女子夸著。
「多謝統領。」听她語氣淡然,釣雪不由斂眉低笑,低頭找著女子昨夜換下的衣物。咦,為何屋子里什麼也沒有。
「可見著其他人?」
「卯時時分,周十八從屋里出去。」還很狼狽的樣子。釣雪眼光仍在屋內搜著。
「哦?」她今日倒是睡了許久。接過衣物,擺手示意她退開,女子慢慢著穿。見她腦袋左右晃動,不覺奇怪,「找什麼?」
「找公子昨天的衣物。」
「不在屋子里?」奇了,污穢的衣物能跑到哪兒去。
「沒有。」找不到衣物,釣雪突地拍掌,「啊,許是周十八拿去清洗了。」
「罷了,以後再找。」女子不以為意。
她不以為意,可有人在意,「二統領,你膽子也忒大了些吧。若是讓秋大統領知道你與男子共處一室,還被男人給輕薄了,豈不要殺他全家。」還是無償的。
「哦,哪個男人敢輕薄我?」
「就是那周十八。」在屋頂上她就瞧到了,那男人好大的狗膽,竟敢抱著她家二統領共臥一床。雖說隔著被衾,他也不時為二統領拉著滑下的薄被,但身為貼身護衛,她見著就生氣。
三個護衛中,算她脾氣是最好,若是散煙見著,不怕當即劈了周十八當柴燒。
「輕薄啊?」除了盯著她看的眼光色迷了些,她不認為周十八能輕薄到她,沒被她殺了才是真呢。女子淡笑,似不放心上,「令牌呢?」
「令牌拿到了,散煙在客棧候著。」
待她穿好衣物,釣雪掏出腰間口袋中的玉篦子為她梳理柔軟烏發,用白色絹帶扎成一束,系上緋羅巾、抹額,隨後退開一步,打量。
「好了。」她點點頭,將玉篦納回腰間的皮袋子。
「越來越手巧了。」嬉笑著,女子罩上最後一件白袍,拂起的袍角畫出一道曲線,完美垂落在女子腳邊。
「多謝統領夸獎。」揚起外人難見的甜笑,釣雪得意。
「走。」眼角一挑,女子舉步。
推開門,疏落交織的晨曦下,又是一個陰柔的白袍美公子——秋凡衣。
「這周家人真少。」看著過往的僕從對他們點頭躬身,釣雪在秋凡衣身後低語。
「是很少。」秋凡衣點頭。
環顧周家,不大,家僕很少。一路走來,見到的人數屈指可數。見到她們,不但沒有驚奇,竟能微笑著停下手中的活沖她們躬身行禮,好像早知她們是客人了。
酒樓里听來的閑言中,慶元城最讓人津津樂道的,是城中四大戶中的四位「敗家」公子。周家似乎也有一位,照理應算是城中赫赫有名的大戶人家吧。為何走在廊間,竟讓人有荒涼之感?
不管,至少她喜歡這個地方——夠安靜。
昨夜被抱回來,他不由分說準備熱水沐浴,熟稔得不像只見過三次面的陌生人。既然好水好沐,她自是不會推辭。令她遲疑的,是沐浴後,她竟然在毫無守衛的情況下,無任何防備熟睡于此。
熟睡啊,多久沒有感受的滋味了。
這一夜,纏了三四個月的莫名夢境破天荒地未來打擾,也沒在夜半驚醒,能一覺睡到日上三竿,實在少有。是他的床有魔力,還是這周家善解夢境風水,本就是個福緣旺地?罷,看在好眠無夢的分上,逗留的這段時日,她就在此處打擾了。
住他屋子,付他銀子,銀貨兩訖。
打定主意,秋凡衣臉上笑容變大,心情愉快得讓釣雪眼花花——她家統領是遇到什麼好事了?
待兩人前腳邁出周家大門,各行其事的婢女家丁轟地——團團沖到門後,探頭探腦地張望著。
「是三少爺的朋友嗎?好面生呢?」
「我看著好像是從八少爺的院子里出來的。」
「你什麼時候瞧見八少帶朋友回家了,肯定不是八少的朋友。」
「肯定是三少的。你們沒瞧到嗎?那白衣公子長得秀氣十足,一看就知道與三少一樣,成天泡在花粉堆子里。」
「噓——你好大膽子,敢數落三少爺,今年不想拜祀神啊?」(注︰拜祀神是慶元不成文的習俗,年歲終時,各個商家或大戶人家均要參拜祀神,能否參拜祀神的伙計家僕,決定著來年去留,俗稱「拜神無份卷鋪蓋」。即未被邀請拜神的人將會被解雇。)
「嘿嘿!」
「我剛才是不是很有禮貌,那白衣公子還沖我笑了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