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變得很蒼白。屋子里再也沒有歡顏笑語。元應慎經常很晚回家。即使回來得早,一回來也把自己關在屋子里不出來。即使出來喝水什麼的,也冷著臉從她身邊走過,好像她不是個大活人,而是放在這屋子里一個根本不需要注意的靜物,從來也不看她。
氣氛這樣尷尬僵硬,蒹葭真想住回娘家,免得不小心看到他的冰塊臉,悠悠一股寒氣把膝蓋的風濕癥都引發了。現在回家的次數更多了,帶著天下太平的笑臉,嘰里呱啦地講著網上看的那些奇聞軼事和流行的笑話。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家,又面臨一室冷清,在雙親面前強裝的笑臉霎時落下來。原來那時候,元應慎在家里陪著她,有燈光,有笑語,竟能給她帶來那麼大的安慰。
母親的身體越來越虛弱了,微弱的生命力好像已經下山的太陽殘留在西邊天的一線曙光。醫生說,這已經超過預期的壽命了。真盼望奇跡能出現。
叔叔耐心細致,將她照顧得很好。她很感謝他,每次到家里來都拼命地干家務活。洗衣服,買菜做飯,給母親買補品的同時也總是不忘要給叔叔買一些其他的禮物。
「媽媽又在看我的結婚照啊。」蒹葭一走進屋里,母親正坐在沙發上看照片。
「叔叔,這是你的二胡弦,我記得上次備用的已經用完了。這是媽媽的藥。今天去醫院開了一些。」蒹葭將東西交給繼父,在母親身邊坐下。
「蒹葭,謝謝你。這弦我老說要買,結果總是忘記。年紀大了,記性不好。」繼父說道,看了她一眼,神情有點奇怪。
「看這套婚紗還是我挑的呢。你穿著很漂亮!」母親興味盎然地看著,「那個時候,應慎都看紅臉了。」
「應慎今天沒來嗎?」母親問道。只要有空,元應慎也經常陪蒹葭來探望母親。
「今天他們要開一整天會。」蒹葭解釋道。來?他們已經冷戰三天了。
「小葭,應慎對你很好。一定要珍惜啊。」
「知道了。」蒹葭不想談論這個話題。
母親見她一副明顯不以為意的神情,拿起身邊一張報紙,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咦?你怎麼看這種報紙?」母親向來不看報,叔叔訂了報紙,但不是這種提供花邊新聞的小報。
「你的名字都能在上面出現了,我還不能看報嗎?」母親反問道。
「這是怎麼回事?」
「這報紙哪來的?」
「你先回答我。看看,鐵血總裁為愛大打出手,高中舊愛為情奔走天涯。現代薄幸女子負情記。」
「呵呵,對仗還挺整齊的。」蒹葭笑道,「像章回體小說的標題。」
「難道說,你還要第一章,第二章地接著演下去?」母親拉長了臉。
「不了。連出場費都沒有,我又不是上山下鄉藝術團,義務公演。」
「連我都看到了,應慎的父母也應該看到了吧。你們該怎麼向他們解釋。」
「應該是報紙上怎麼跟我們解釋。」
「這些都是假的?」
「媽,這個你也相信啊。你還不如相信豬在天上飛。」
「那,到底是怎麼回事?」
蒹葭于是不得不說明白,龔逸夫只是同學,陪他吃頓飯而已。至于打起架來,只是一場誤會。
「現在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你和應慎還是過去跟他父母解釋一下。」
唉,蒹葭無聲地嘆息。
早幾天前,元應慎就被父母打電話詢問。他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不必理會,就把電話掛了。不過他的父母久經考驗,不會像蒹葭的母親這般慎重其事地看待這種新聞。
蒹葭從母親家里出來,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
「蒹葭……」一輛小車慢慢地在她身邊停下。
轉過頭來看,車窗搖下,是龔逸夫。蒹葭後退幾步,看了看小車銀白色的車身。
「在看什麼?」龔逸夫笑著問道。
「白馬王子的白馬啊。」她笑道。
「上來吧。」
蒹葭搖搖頭輕笑出來,「被記者拍到又是頭條了。」
「對不起,給你造成困擾了。」
「沒事,我已經有過心理準備了。倒是你,被伯父伯母逼供了吧。」反正她在和元應慎結婚的時候就已經被媒體大肆報道過了。那個時候她還不習慣,連走各路也要把附近的石頭翻開來看看有沒有記者蹦出來。現在倒是安然若素。
報逸夫一臉溫文的笑意,在陽光中忽遠忽近。
「對不起。」蒹葭坐在駕駛室副座。
「什麼?」龔逸夫盯著前面專心開車。
「你們打架的事情。」
報逸夫偏過頭來,看了她好一陣,又掉過頭去。
「你這麼說,讓我有點難過。」
「嗯?」
「本來是可以避免的,如果我不是那麼沖動。你卻為他向我道歉……」龔逸夫沒有再說下去,臉上有淡淡的笑意,眼里卻是落寞。她代他道歉,把他當成自己人一樣地代他道歉。
話沒說下去,蒹葭已經明了他的意思。但是她也很驚訝,就這樣為元應慎道歉,似乎是很自然的事情。
「吃飯了嗎?」
「已經在媽媽那里吃過了。」
他沉默了一陣,「那麼,陪我吃飯好不好?」
「好啊。」
「我記得你喜歡吃蛋糕。」
「是啊,現在也是。」
「這樣就好。記憶中,好像這家蛋糕坊不錯。」
「是不錯,我也經常來這里。」
「蒹葭,我……」沒見到她之前,他有好多話要對她說,但是此刻卻有什麼也說不出來。蛋糕房里,昏黃的光線中,蒹葭膚白眸黑,依稀中,那個听琴的少女又從時光的長河中緩緩走出來。
「蒹葭,我、我真的太晚了,對不對?」他喃喃地說道。不僅僅因為她已為人婦,更重要的是,她的心已經不是她的了,她給了另一個人。
蒹葭突然睜大眼楮,看了他好一會,又垂下頭,默默地看著餐盤里的藍莓果醬夾心蛋糕。這幾天她一直在想這個問題。晚?是晚了點,如果早半年,或許就不是這個樣子了。但是,真的只是僅僅晚了半年的原因?在這半年之前,他們有幾乎十年的漫長歲月……
她迷惑地蹙起眉頭,靜靜地看著他,這個從記憶迷霧中走出來的人,不再帶著那些雲霧繚繞的氣息,卻讓她沒有記憶中那種心動的感覺了。真奇怪,怎麼會沒有了呢?
一直壓在心底不曾磨滅的記憶,那些心跳,羞澀,不安,被壓在記憶的深處,扁扁的,不知不覺便融入了無盡的黑暗。原以為看到他本人的時候應該是心跳加速,像所有重逢的電影里一樣,先是不知所措,然後不知所以然地淚流不止,迫不及待地飛奔到他身邊,茶不思飯不想小脖兒不洗,失去理智地每天想念著他……但是,沒有,完全沒有這些典型性思慮狂暴癥。相反,她的心情好像坐上穿梭時光的機器,看到久違的少女時代那樣,很舒緩,很親切,心里道一句︰「好久不見。」
怎麼,怎麼會這樣?
「其實不是太晚了。」她看著他墨玉般的眼眸,「之前,我們有十年時間。漫長的十年,但是我們什麼也沒干,就看著它過去了。我和應慎,認識只有三個月,但是我們卻結婚了……」
其實沒有元應慎,他和她之間的可能也只是可能吧。他和她都是同一類型的人,對于感情思慮極多,不肯輕易付出,即使付出,也計較回報,一有危險或受到傷害馬上退縮。自尊心遠遠高于感情。對感情,情願悶在心里也不會用行動表達出來,所以他們才會這樣相遇後又離開。元應慎跟他和她完全不同。不會為了可能的傷害而放棄眼前的幸福。如果喜歡就勇敢地表達出來,勇敢地去追求。愛是兩個人的事,一個人的愛,只能是她那樣最終只能成為空中樓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