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休息,她本想進城找桑芽玩,施伐輻知道她要進城,二話不說塞給她一包家譜,說是二少爺前些天找了幾本東西想送她,讓她順道把家譜送到書堂去。
真會差使人!念歸念,她仍是老實地來到施氏書堂。
「郗姑娘,你可來了。伐輻說你一大早就出門了,怎麼現在才到?都快吃午飯了。」書堂管事施伐輪一見到她便大叫。
「這是輻管事要我交給你的家譜。」遞上包裹,她靠在堂邊扇風。天氣不算炎熱,走了半天路.仍有些汗濕。
「多謝郗姑娘。」接過包裹交給伙計,施伐輪親手送上涼茶,「三少爺在微風樓等你,讓我見到你就讓你快點去。他等你。」
「他等我?」懷疑地瞟他,郗頑洛讓涼茶潤喉。
「啊,這是三少爺的習慣。只要見到坊里的書受人喜歡,或是得了好書稿,總會請來四少爺和五少爺,有時酒樓小聚,有時游湖泛舟,與兄弟分享喜悅之情。今日我又尋得戲禪生的手稿一部,三少爺此時正在看呢,也許下個月又是一本《金剛艷》。」這種商家機密,施伐輪毫不在意地說給她听,完全不怕她是其他商家的細作。
「輪管事,你不怕我告訴別人?」
「怕什麼?你是施家三大人,不幫三少爺難道去幫外——哎呀!」施伐輪滿臉笑意全被一口茶打掉,慌得伙計趕緊拿來抹布拭擦,就怕茶水沾到新印的書上。
「輪管事,你站邊一點。」伙計之一察看他身後的書。
「輪管事,你要擋就擋全嘛,干嗎溜了幾滴到《秋蟲譜》上?這可是五少爺要的書。」伙計之二抱怨。
「呃……」等了半人不見有人拿抹布給他,施伐輪只得舉袖拭眼,待拭完臉上的水漬,就見到郗頑洛要笑不笑,對剛才不雅的行為完全沒有內疚,「郗姑娘……」
「叫我頑洛就行了,在坊里輻管事也是這麼叫的。」她溫婉的聲音憋著笑。
「這……不太好。」施伐輪有些儒氣地搖手。
他的動作讓郗頓洛腦中蹦出個奇怪的念頭,「輪管事,你與輻管事和檀管事是不是兄弟?」
「呃?」微一愣,施伐輪點頭,「是呀,我們三人各相差一歲。」他負責書堂和收集書稿。
「你們的名字是三少爺起的?」
「是。我爹想讓施老爺為我們兄弟起名,施老爺丟給三少爺,三少爺就給取了。」
慶元城里,為了孩子好養,通常四歲前隨便起個賤名,等四歲生日時才正式起名。
「他當時一定正在讀《詩經》伐檀篇。」眨了眨眼,郗頑洛小聲嘀咕道。
「什麼?」只看她動嘴,施伐輪並未听清。
「沒什麼。」放下茶水,她溫婉一笑,「你說三少爺在傲鳳樓是吧,輻管事說他有東西給我,我先去了。」看了眼擁擠的書堂,烏辮一甩轉身便走。
她剛走,擁擠的書堂走進一位花枝招展的濃妝婦人,眼角有些皺紋,卻無損曾經美艷的事實。雖說才四月,她已經穿起了藍紗夏衫。
「伙計,包十個鵝形眉紋硯,五百張螺紋十色箋、六百張明仁殿紙,太陽落山前我讓人來取。」’美婦人身上全是風流。
「是,柳夫人。」微微一笑,伙計轉身點數。明知上好的硯台箋紙被這婦人買去只是浪費,他仍是手腳麻利。比起只會讀書的笨蛋,花廳的妓女反而大方,為了與達官富貴吟詩作對,表面的行頭可是齊備得很,賺的銀子自是買紙錢的數倍。
眼光在堂中溜了一圈,美婦人狀似無意,「剛才那小泵娘買什麼?」
「啥也沒買,她只是進來看了看。」
美婦人眼一勾,不再說話,付了定銀後腰肢輕款,慢慢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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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小洛兒呀,真是聞名不如見面,哈哈!在下施龜書,行五,以後還請小洛兒關照。」被酒樓伙計引上三樓雅廳的郗頑洛剛掀起珠簾,撲面就是不太正經的聲音。
抬眼一看,施家三兄弟或飲酒或飲茶,六道眼光全射在她身上。施龍圖手中拿著一疊手稿,應是施伐輪提到的又一本《金剛艷》。他今日穿著鴉青的織金半袖錦袍,視線對上她時閃過一抹異亮。
視線飛快閃開,她輕嘆口氣,斂眉。
這個男人對她……有情。十九歲出門做工,她並不是什麼都不懂。當日在街上為她解圍,立在高大的陰影下,她便知道自己如城中的姑娘一樣,被他吸引。他對她何時動了情,動的又是怎樣的情,她不知道。但,她對他動了情。早在、早在他輕吟花酒的那一刻。
他的笑很溫和,溫和得近乎虛假。那日飲過酒的他卻是真真正正地在笑,黑眸里是毫不掩飾的情意和……欲念,是男人想得到一個女人時的眼神。
他喜歡她?愛她?或者……只是一時的欣賞和好奇?對她的情意又可以持續多久,一個月?或是半年?唉,不行哪,這個男人太可怕了,她不想惹到他。就算被他吸引,就算有那麼一點心動地愛上他,她的身份……算了算了,她與世無爭性格溫婉,這種傷腦筋的事還是少想的好。
「三少爺,四少爺,五少爺!」一一叫過,她低頭站到施龍圖面前,「輻管事說三少爺有東西要給我?」
「桌上,你自己看。」膘了眼桌上的木盒,眼光盯著自家小弟不避嫌的手,施龍圖有些惱意,「龜書,端陽快到了,你沒事就多去練練鞠,少讓爹拿著家法處置。」
嗚嗚!跋緊收回搭在郗頑洛肩上手,施小五苦臉,
「三哥,成天踢鞠好累。今天才四月初八嘛,讓我休息兩天。」每當施龍圖不以「小五」稱喚,而是龜書龜書地叫他時,表示他這三哥的心火有些旺了。為了自己的安危著想,還是少惹為妙。懷著這種心思,施龜書只敢叫一句苦,便幽怨無比地看向掀盒子的女子,希望得到她的同情。無奈見她全副心思放在盒中物上,只得泄氣,「好嘛好嘛,我這就去練鞠。」
听到近乎發泄的沉重下樓聲,郗頑洛低頭抿唇,含住一聲嬉笑。施五少爺似乎挺害怕他這三哥呀,呵呵!暗笑數聲,她拿出盒中有些沉舊的一疊卷軸,慢慢展開,然後——驚呼!
「這……」
「我昨日在書樓里找到的,送你。」坐在窗邊看稿的人走到她身後,看到剛才抿唇一笑的風情,欣賞她難得的震驚。
這些天忙著雕版刻印的最後工續,對她有些冷落……呵,冷落呢。從來只有別人抱怨他的冷落,他何時在意過自己是否冷落了別人。對她,他在意。昨天在龍吟樓找到這個木盒子,當下想的就是送給她。
「可……三少爺,這太貴重了。」目不轉楮盯著手中的卷帖,她臉上全是難以置信的笑。
「不貴,都是些陳舊的東西,有什麼貴重。」嗅著發香,他說得面不改色。
這叫不貴?郗頑洛翻白眼。宋人蔡襄為澄心堂紙寫的尺贖、黃庭堅的《花氣燻人帖》、顏真卿的《多寶塔碑》,全是人人爭相收藏的書法名作,他說不貴?富貴人啊!
「真的,真的要送我?」抬頭看他,她眼中仍有不信。
「嗯,送你。若是你覺得貴重,不好意思收,不妨吻我以表謝意。」雙手環上細腰,將她圈在懷中,施龍圖臉上又是可惡至極的輕浮。
「三、三少爺,四少爺在……」突來的禁錮讓她微驚,放下卷帖推開他。
「他走了。」施龍圖最欣賞四弟的就是察言觀色。
「走?」什麼時候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