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摩挲著指環內側古老英文的深深刻痕,好像觸到他某種不為人知的真實面貌。
看她緊緊捏住手中的指環,他揚眉,「要是喜歡就拿去吧。我也是一時興起才買下的。」
「謝謝,不過這是男戒,我的每根手指尺寸都不合適。」
「沒人規定戒指一定要戴在手上。」雷拓突然散漫一嘆,「你的觀察力實在糟糕,這麼長時間還是沒有發現我要你看的東西。」
「嗯?」
他從古玩架的最下層抽出一個長方形的精巧黑色物體,「你猜這是什麼?」
她端詳了一會兒,然後搖搖頭。
「針孔式紅外線攝像機。」他善良地答疑解惑。
「給我看這個做什麼?」
「前幾天,你偷進過我的書房吧。」他的笑容溫存得令人毛骨悚然,「要不要我把那段錄影帶調出來看?」
他用攝像機監視自己的書房?她強辭奪理︰「你又沒鎖門,我在家無聊進去看看有什麼大不了的!」
「不是心里有鬼,剛才何必裝出這副第一次進來的樣子?」
一語點中她的死穴!
「想到這里來找什麼?商業犯罪的證據?公司的機密文件?還是我初戀女友的照片?」
「沒有沒有都沒有,」她拼命搖頭,言之訥訥地補救,「我就是——想多了解你一下而已。」
「了解我?」他只是噙著半嘲弄半有趣的笑意,「那我就拭目以待,看看你能有多了解我。親愛的,只要你不後悔。」
愚蠢的丫頭,終有一天她會知道,試圖了解他只是一樁徒勞無功的事。
這世上根本沒有人能了解他,他也不需要任何人的了解。
她深深呼吸,「你為什麼在自己的家里裝監視器?對親人也需要這樣提防?」
「親人?我沒有親人。」
「你不是父親的兒子?」
「別胡亂猜測,我確實是做過基因檢測才被認養的。但是我不認為自己有親人。只要有血緣關系就可稱親人嗎?」他居然還投給她一個勾魂攝魄的笑容,「這世上沒有人讓我覺得親近。」
她怔怔無語,「你——」未竟的話被敲門聲打斷。
「三哥,你在嗎?」天依清脆的聲音從起居間的柚木門後傳來。
「等一下,我給你開門。」
他揚聲回應,轉頭看著林靜,「你在這里好好待著,我和天依有話要談。」
第3章(1)
雷拓長步離開書房,打開起居間的門,「有什麼事嗎,天依?」
她一蹦一跳地走進房間,笑容滿盈,猶帶著幾分稚氣,「三哥,今天是什麼日子呀?」
「你說是什麼日子就是什麼日子吧。」他不甚感興趣地敷衍著,真是個小女生,還喜歡玩紀念日那套把戲。
「當當當當——祝你生日快樂,哥。」
他有短暫的錯愕,然後自嘲似的扯開嘴角,「你怎麼記得?連我自己都忘了。」
「咦,你今天這麼早下班,不是準備和嫂子去慶祝嗎?」
他交疊長腿,慵懶地坐在沙發上,「我不覺得,這是個值得慶祝的日子。」
起居間里的兩人一時沉默,她也跟著坐下,從背後拿出一個包裝精巧的小盒子。
「這是我給你挑的生日禮物。」
「生日禮物?」
「你打開看看喜不喜歡?我也不知道你需要些什麼。要不你告訴我想要什麼,我明天再去幫你買。」
「不用,你已經送了最好的禮物給我。」他沒有拆開包裝紙,只是輕輕將盒子放到茶幾上,「天依,你是第一個跟我說生日快樂的人。從沒有人對我說過這句話,我還以為這輩子都不會有。」
他語氣淡然,卻讓听的兩個女人同時心酸,天依幾乎哭了出來,「對不起,哥,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你的生日,以前——我都、都沒想過……」
「你難過什麼啊?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會因為沒有生日蛋糕而難過的。」他安撫地拍拍她的肩膀。
他越是這樣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越是讓天依不安。
「哥,我知道媽媽對你不太好,可是,」她抽抽噎噎,眼淚猝不及防地滴落,「你不要怨她好不好,其實她心里也是很苦的。」
外人眼中雍容華貴的媽媽,出身書香門第的媽媽,曾經有無數追求者的媽媽,上帝什麼都給了她,只是從沒給過爸爸的愛。
「我當然不會怪她,阿姨又沒有虐待過我。作為繼母,她已經做得很盡力了。」
「你不是在安慰我吧?」
「當然,至少她比我的親生母親好多了。」他抽出面紙替她拭去睫毛上的淚珠,「別哭了,被別人看到會以為我在欺負雷家的小鮑主呢。」
她破涕為笑,「哪有人敢欺負我。」
送走天依,雷拓看看虛掩的書房房門,「出來吧,我知道你在听我們講話。」
林靜一動不動地故作听不到。
他不耐煩地隨手將茶幾的禮盒扔到書房色澤華麗的原木門上,「別裝模作樣了,林靜。」
她困窘地咬著下唇打開門出來,垂下視線不敢望他。為什麼自己做什麼也逃不離他的法眼?
「我……」她彎腰撿起落至地板上的禮盒,層層疊疊的薄紗裝飾紙上印著若隱若現的百合花圖案,看得出來是用了精致的心,打開,是一只已被摔成幾瓣的水晶球。
多可惜。他只會把別人雙手奉上的心,一腳踩碎。
「偷听壁角是件很有趣的事嗎?」
她極勉強地笑笑,「事無不可對人言,就算听到了又怎麼樣?」
「不怎麼樣。」
長日將盡,夕陽斜映入落地窗,灑下輕暖橙黃的光暈,柔和了雷拓線條冷峻的五官。
是因為從來沒有人親近他,所以他也從不親近別人嗎?
「你的媽媽,我是說你的親生母親,現在在哪里?」
「生我的時候死了,她費盡心機攀龍附鳳,卻沒有料到自己會難產死在手術台上。」
「也許……她生下你,只是因為你是她的孩子。」
「你的口氣怎麼像天依似的,女孩子都喜歡這麼想?」
林靜莫名地心生不悅。
「接下來,是不是要溫柔同情地對我說,這世上還是有很多人愛我的?」
這種說辭,他早已听膩,有沒有人愛他都無所謂,反正他誰也不愛。生而為人,注定就是孤獨的個體。聚了也就聚了,散了也就散了,何必苦苦追求那些注定要淡出的情愛?
他這是一副讓人同情的樣子嗎?
「我為什麼要同情你?你有什麼值得人家同情的?」一看到他那副吊兒郎當似笑非笑的表情,她就很難控制自己的刻薄,反正對他心存善意,也只會淪為自取其辱,「沒有人是天之驕子,誰活著都不容易。沒有了媽媽算什麼?無家可歸的難民兒童多得是,天天錦衣玉食餃著金湯匙出世的大少爺有什麼好可憐的!」
「你真聰明。」如子夜悠歌般的嗓音緩緩揚起,宛若贊美又似諷刺。
她容顏凝霜地譏誚,「你想說我真冷酷自私是嗎,隨便你,我不在乎。」
「人本來就應該自私,這是天性。」他背著光,一張臉沉浸在深不可測的陰影里,「我相信你懂,愛自己,才是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
物競天擇適者生存,這不叫殘忍,而是法則。所謂理想所謂道德,不過只是一層溫情脈脈的面紗罷了。
窗外,暮靄沉沉楚天闊。
嶄新的車泊在路邊,雷拓搖下車窗,看著人行道上並肩行走的三人。
天依拉著林靜的手,二哥在旁邊幫她們拎著幾個商場的紙袋,一路說說笑笑,好不熱鬧。
「林靜。」他邁步走出車廂,叫住了她,「真巧,原來二哥也會翹班出來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