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避是成不了大事的,你這種態度,只是辜負老皇帝對你的期待,我當初救你又有什麼意義?」
僧侶長長嘆了口氣,默默承受張玉雲的指責。
「你只要記得,再沒多久,你就逃不掉了,是死是活你自己決定。幾日後我會再來找你,你記得到城外尋我留的記號。」說完,張玉雲毅然轉身離開,那名僧侶靜立當場目送她,最後也喟然揚長而去。
鳳翎不假思索地在兩人離去後偷偷跟在張玉雲身後,想知道伊人落腳之處。這時她的想法只有一個,張玉雲是相公要找的人,從第一天他到山寨,目的就是要找她,不能再讓她消失無蹤……
三更鼓響,暗夜的京城街上沒有半個人。一溜影子在此時以極快的速度閃過大街,躍入了蕭府的門牆。
罷從城外飛奔回家的鳳翎,第一時間便想沖至蕭子暮面前,告訴他她發現張玉雲的好消息。腳步停在他房前,正想推門而入,漆黑的房間卻令她伸出去的手又縮了回來。
都半夜了啊……現在該是他熟睡的時候,她怎麼這麼粗心,差點就吵醒他了?
而且她幾乎忘了,他早上才凶過她的,如今應是很不想見到她……
他倆名義上雖是夫妻,但仍舊未同房而眠,鳳翎沮喪地盯著緊閉的門扉,想掉頭離開,方才的一腔熱忱全消。忽然,蕭子暮沉穩的聲音在房里緩緩響起︰
「翎兒,進來。」
他還沒就寢?鳳翎怯怯地將手搭上房門,卻失去開門的勇氣。她寧可在房里等她的,是以前那個嚴肅冷漠的蕭子暮,也不願意是早上那個厲色斥責的他。
深深吸了一口氣,她終是抵不過想見他的意念,咬牙推開了門。漆黑里看不見他的臉,她試探性地叫了一聲︰「相公?」
啪!火折子點燃油燈,蕭子暮站在窗邊面無表情地凝視她,許久許久,一句話也不說。
頭一次,他發現自己頭一次這麼仔細看她。她的美是他早就知道的,但這一遭,他似乎在她身上看到了過去自己沒注意到的東西,這樣東西超乎于美麗的表相之外,漸漸填入他心底某一個角落,動搖他向來引以為傲的冷靜。
他,很擔心她,擔心徹夜不歸的她。
見不到她的歸來,他竟難以成眠,怕自己對她不善的態度逼走了她。
「翎兒……」遲疑的言語打破寧靜,他思索著適當的詞匯開口︰「我今天早上並非故意罵妳,事實上是因為……因為齊王來意不善,我不想妳無意間得罪了他……」
鳳翎聞言心里一跳。他……他在向她解釋嗎?從以前到現在,他從未為自己做的事多辯解什麼,而現在他的行為,是因為不希望她傷心嗎?兀自做出這個揣測,她的委屈仿佛得到了舒解,鼻頭一酸,三步並作兩步沖向他,本想不顧一切地抱緊他,但在將要觸踫到他時,她卻彷徨地停住步伐,眼中泛出哀怨。
「相公,我……你今天罵我,我好難過……」她想起楊姑說的,蕭子暮不喜歡她動不動就抱他,于是她只定定地立在他身前,任淚珠骨碌碌在眼眶里滾動。「我一直走、一直走,出了城都還不知道,我怕一停下來,就會想起你為了那幾個壞蛋凶我的樣子……」
蕭子暮看出了她的遲疑,漆黑的眼眸更加陰暗了些。原以為她快步朝他走來,下一個動作定會直撲他懷里,沒想到她卻在最後一瞬停下,徒留他身畔一縷空虛。
他極不習慣失去她直率的擁抱,更無心去想他必須忍受這種情況多久。想必是楊姑的話深植在她腦海里,即使他也不斷說服自己,她不能老是橫沖直撞地做出一些失禮的行為,然而……
「妳,想過來就過來吧。」穆然的表情放松了些,他對她從來就硬不了心腸。
「可是……可是楊姑說不能隨便對你摟摟抱抱……」
「現在不是大庭廣眾,妳不必在意她的話。」他話聲才落,鳳翎立即往前一步,埋首在他寬厚的胸膛之中,再也不想放開。
多好啊……如果他能一輩子對她如此,該有多好……
蕭子暮低頭看著她,眼中款款漾起他也不明白的情緒。輕輕拍了她肩頭,他低聲安撫她︰「雖然齊王等人以後一定會再來,但我保證今天的事不會再重演,所以妳以後別這麼晚回來。」
「啊?」她由他懷中抬起頭,迷惑地望著他。「我不是因為你罵我才這麼晚回來的。」
眉頭攏起,他等著她的下文。
「我……其實是……」話到了喉頭卻又說不出口。此時鳳翎才想到,若是說出了張玉雲的行蹤,或許這副溫暖的胸懷再也不會為她而展開了。
但是她能這麼自私嗎?他尋尋覓覓多年,眼下只要她一句話便能如願,她豈可因一己之私而隱瞞事實?
「其實……」她決定了!無論心再怎麼痛,無論要冒著失去他的風險,她也要說!「我在城外的樹林里,看到了玉雲姐!」
「什麼?!」蕭子暮身子一震,失聲叫出。
她從來沒見過他這麼激動……張玉雲的影響力果真非同凡響。鳳翎只能強自抑下胸口翻攪的那種又酸又苦的感受,直覺從他身上抽回手,慢慢拉開兩人緊貼的身軀。她無法在這種心態之下摟著他,那只讓她覺得自己……很悲哀。
「我是先看到以前山寨使用的暗記……」
鳳翎緩緩道出見到張玉雲的經過,以及她與僧侶的對話,蕭子暮愈听,臉色越發凝重。
「翎兒,玉雲姑娘確實藏身在城外的月老廟里嗎?」
「嗯!我偷偷跟著她入廟,親眼看著她進後廂房熄燈的。」她信誓旦日一地點頭。
大隱隱于市,張玉雲好聰明的計畫不是?但再這樣下去,要是被朱棣找出來,她與那名僧侶的處境將難以想象。而鳳翎,自她以蕭夫人的身分被朱榑看到的那一剎那,她便不再安全了。蕭子暮知道,自己必須改變策略,采取一些冒險的行動。
他徑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維中,卻沒有注意到鳳翎黯淡目光里隱約透露的脆弱。
第六章
找這個人幫忙,是人性的一場賭博,但是,蕭子暮必須賭,而且非贏不可。
御書房內,他平心靜氣地望著眼前侃侃而談的朱棣,但心思卻懸在另一個地方。早在一個時辰之前,他才完成與寧國公主的協議,請她協助他搭救張玉雲以及那名僧侶——前朝天子建文帝朱允炆。
因朱棣暗殺了駙馬都尉梅殷,又嫁禍給執行的錦衣衛,寧國公主悲不自勝,為彌補對她的虧欠,朱棣于去年十二月晉封她為寧國長公主,以為如此便能減輕她的怨恨,遂降低了對她的注意力。抓準這個時機,蕭子暮找上了她。
皚佐朱允炆是老皇帝對梅殷的期望,如今梅殷已逝,長公主又對朱棣懷有恨意,縱然她是朱棣的胞妹,蕭子暮也有把握說服她。
「子暮,幸有你當初的建言,否則朕真會忽視齊王異常的行為。」朱棣如往常般向他垂詢,絲毫不覺他平靜表面下的波濤洶涌。「朕得知,青州城的護衛兵全換上他自己人,中央律令他也全不理會,儼然自立為王,看來齊王的動作愈來愈大了?」
「或許是周王的文書令他心生戒備。」淡然回復,蕭子暮並不居功。
「你不必謙虛了。」朱棣興味盎然地盯著他,突然語帶刺探。「齊王最近找過你吧?听說……還帶了他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