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怪你。」風允天一直凝視著她的背影,等著她回過頭來。
但是淨月始終沒有回頭,她離去的腳步只在風允天說話的同時停頓須臾,而後便沒有再停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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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臭小子,你這王八蛋、臭雞蛋,你帶楚惜之回來是算什麼?」大廳上只剩兩個人,偷爺指著風允天的鼻子大聲咒罵。「你知道不知道淨月娃兒每天都到城外去等你?你知不知道她听見你回來時有多高興?你居然送她這麼一個‘大’禮,敦教情以何堪?」
風允天不語,只是望著淨月離去的方向,想著她最後冷然的表情,他知道她的痴。秋意漸濃,她天天到城外等他,這麼柔弱的身體受得了嗎?
「楚惜之什麼時候不出現,偏出現在這個時候,你難道不明白這對淨月的刺激有多大?」罵得意猶未盡,偷爺喝了口水。「剛才我看她那樣子,心里著實替她發酸,你小子走得雞飛狗跳,回來也雞飛狗跳,真搞不懂你在想什麼。」
「楚惜之這件事……說來話長。」風允天此時除了苦笑,還是苦笑。「一開始我並沒打算離開那麼久,只是想和淨月分開一陣子,讓她想清楚而已;想不到,楚惜之在這時候至洛陽尋我,說醫尊被孔家後人擄走,我便與她四處打听消息,才會拖到現在才回來。」
「孔家後人擄走醫尊?」偷爺的怒火頓時被疑問取代。「那你們打听到了什麼消息?」
「什麼也沒有,只知道他叫孔名揚。」孔名揚就像個謎一般來無影去無蹤,要追查他的消息比登天還難。「所以,我才先帶楚惜之回來,再商後議。」
「唉,這……唉,那淨月娃兒怎麼辦呢?」偷爺像吃了十斤苦瓜般,憂容滿面。「她表面裝得不在乎,其實心里比誰都在意楚惜之的存在。老商又走了,她現下的情況該怎麼形容……月復背受敵?」
商不孤走了?風允天詫異地想,在淨月最無助的時候,商不孤挑這時候走?偷爺的譬喻雖然不倫不類,但確實有那麼點兒味道——月復背受敵,他也是令淨月傷心的其中一個「敵」吧?
憶及她那個剛烈的性子,她會不會又像在落霞小築時,不告而別?
不行,他絕不容許這丫頭第二次走出他的生命里。
「醫尊這件事,不能讓淨月涉入,關于楚惜之……我會換個方法好好跟她說的。」
「你們小倆口真是麻煩,我老頭子年輕時風花雪月也沒像你們這樣的。」偷爺內心隱隱覺得不安,淨月這一次可能不會那麼容易接受風允天的說詞了。
要找尋醫尊,四季吟的最後一句也許是個關鍵,循著這個關鍵尋找,不僅可以找到孔家後人,也可以一並收回最後一卷秘圖。可是商下孤走了,現在唯一知道完整詩句的只有淨月。風允天突然對這最後一句有些怯步,他怕一旦由淨月口中問出那一句,她對他最後的牽絆也沒了,那他將會冒著失去她的風險。
與其如此,他寧可不要知道。可是師父的遺命怎麼辦?醫尊怎麼辦?
「偷爺,我想我們有必要和楚惜之一起商量些法子,先找出醫尊再說。」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而淨月……希望她能明白他的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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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痛過了頭便會沒有知覺,說這是一種麻木也好、冷漠也罷,淨月回到房中便一直呆坐著,從日沒西山到雞啼破曉,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麼,因為風允天始終沒有回房,直到陽光刺痛她眼的那一刻。
她的意識就像窗外槭樹落在地面上的紅葉,漸漸地等待枯萎,偶爾被風吹起,飛揚過後仍是歸于塵土,天一亮,也就形毀骨銷,徒剩槁木腐肉。
她知道風允天為什麼沒有回來,他與楚惜之、偷爺三人在書房把酒暢談一整夜。久別重逢原本右喜,灑訴離情亦是常埋,但足那個空間里……沒有她。于是,淨月深埋在心底深處一個小角落的冀望,盼他能前來與她說一句話的小小冀望,埋得更深不見底了。
天明了,如今名義上,她還是風允天的妻子,一直縮在房里也不成體統,至少要稍微寒暄幾句,表現她的寬容、她的不在乎——以及她的心死。
前往書房的路上,淨月踫巧遇上送早膳的何老三,信手接過托盤,至少為自己找個寒暄的理由。
她真的只是想寒暄?還是想趁機見他一面?
「進來。」
書房門內,傳來風允天低沉的回應,她的腳步,已沒有退縮的余地。
淨月一推門進房,房中原本在談話的三人,突然變為一片寂靜,三個人六只眼乖乖地瞪著她,其中偷爺的表情尤其古怪。
「淨月娃兒,怎麼是你送飯來?何老三呢?」
「何老三叔叔有別的事忙,我便替他送來了。」多麼眼熟的場景,她又被摒除在外了。
淨月自嘲地淺笑,時光好像又回到落霞小築涼亭那幕,只不過,當時的她掩臉哭泣而去,現在她連哭泣逃跑的力氣都沒有了。雖然,風允天的目光仍然令她微微戰栗。
淨月上前為三人擺好菜肴碗筷,滿室處在一種僵硬凝結的氣氛之中,沒有人多開口說什麼。她雙目掃過偷爺的尷尬、楚惜之的沉默,以及風允天的淡然,心中居然有股想笑的沖動。
何必防她防成那樣呢?她並不是那麼不知好歹的啊!
「咦?怎麼只有三副碗筷?淨月娃兒你不吃嗎?」偷爺指著空著的座位。
還是有人想到她……淨月在心中築起的城堡似乎被敲掉了一塊磚,鼻頭竟泛了些酸意。「不了,你們用就好,我留在這里會妨礙你們談話的。」不含任何情感波動的回答,也該是她退場的時候了。
「留下吧!」
風允天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讓手才剛扶上門扉的淨月停了下來。
他對淨月的態度感到有些動氣,也摻雜了些許不安。明明她心里已經傷得那麼重,卻還裝成一副沒事人的樣子,把眼淚吞進肚子里。那下一步呢?下一步她又要離開他了?
「淨月,我們有些話還沒說清楚。」
淨月不想留,她覺得自己在這里是多余的;但是,她離開的腳步卻移動不了,想推門的手停在半空中,進退不得。
「楚姑娘,」偷爺向楚惜之使了使眼色,意有所指︰「今兒個天氣這麼好,咱們到庭院里用餐吧?美人佐菜,也別有一番情趣呢。」
今天天氣好?外頭還刮著風呢!楚惜之聞言深沉地一笑︰「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風少俠、淨月妹,這里就留給你們了。」
兩人走後,又是滿室寂靜。淨月背對著風允天,不曉得自己該以什麼表情與他獨處;風允天則若有所思,似乎在思索著如何措詞。
忍受不了彼此間的僵持,淨月幽幽開口︰「你不該留我的。」
「為什麼不該?你是我的妻子,我當然該與你一起用餐。」
風允天起身扳過她的肩,淨月不得不轉身,偏過頭不願看他的眼。
她很清楚,只消雲淡風輕的一眼,她所有的防備便會被他熾熱的目光一點一滴融化。不,她不能再多愛他一些了,否則失去他的那種滋味,將不是她殘缺不全的心所能承載的。
「如果不是我來送飯,你們大可繼續聊,不必對于我的出現耿耿于懷。我畢竟還是打擾你們了……」明明答應父親不哭的,喉頭卻有些哽咽。
「你沒有打擾我們,不要把自己說得像外人一樣。」
風允天有些心疼地摟住她。以前她想哭,眼淚便很自然地滑落;然而曾幾何時,她已經開始強忍淚水,開始在他面前偽裝堅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