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紹,你走吧!」
風允天再也看不下去,語重心長地說。一個人到了窮途末路的時候,誰還忍心苦苦相逼?
「我……」
屠紹無言了,他默默地站起身子,朝府外走去。在行到那堆金銀財寶前時,他停佇了一下,猶豫之間,卻一眼看見淨月哀憐同情的臉。
淨月此時的表情,屠紹怕是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一咬牙,他跨過了那堆財寶,兩袖清風地離去。
「直到最後,他才展現了一點氣魄。」淒涼的悲影,讓偷爺不勝欷覷。
接下來,該去找商不孤了,可是昌府幅員遼闊,唯一進來過的風允天也只到過前廳。余火殘燼,人事全非,這下,三個人都一籌莫展了。
「淨月?」一個孱弱的聲音,卻在此時由三人身後傳來。
听到這個聲音,淨月全身一陣戰栗。會嗎?上天會對她如此厚待?她不敢相信地轉身過去,雙眼看到的那個人,傷痕累累、消沉頹廢,但確實是,確實是——
「爹!」兩行清淚潸然而下。
第七章
大半年的奔波,在商不孤出現之後,總算可以暫歇一口氣。由于大同村里的聞香坊已面目全非,一行四人決定先回到洛陽偷爺的家。
終于可以不必日夜趕路,一路上倒也悠哉閑適。然而,風允天對淨月溫柔體貼,以及淨月投注在風允天身上的依戀眼神,讓商不孤若有所思。
夏日的艷陽不知不覺退了燒,偷爺此刻坐在自個兒家里的廳堂里,不甚雅觀地伸個大大的懶腰。
「呼!還是家里舒服。」偷爺喝了口久違的家鄉好酒,舒服地眯起眼。「我說老商,你到底是頭九個怪貓,被呂府的人抓去居然還可以趁亂逃出來。」
「偷前輩說的是,晚輩是命大了一點。」商不孤打了個揖。「全靠偷前輩及風少爺賜救,還沿路照顧小女,晚輩實無以為報。」
東一句「偷前輩」西一句」偷前輩」,拘謹地讓偷爺听得全身發麻。然而,若讓商不孤同淨月一起叫他偷爺,這輩份又全亂了。不得已,讓商不孤叫一聲前輩,應該也不算托大。
「我老頭子不需要你報答。」偷爺打了個酒嗝。「你真要謝,也要謝謝風小子,他為了救你,勞心勞力,還在那梅莊被屠尚賞了一針奪魂針,差點連命都沒了。」
「奪魂針?」商不孤臉色驟變。「听聞中了奪魂針的人,會陷入睡眠狀態,直到失去生命,天底下除了醫尊無人能解,難道……」
「嘿,這又是淨月娃兒的功勞了。」瞥向低頭沉默的淨月,偷爺心底暗笑,怎麼過了這麼久,這娃兒還會害羞?「她獨自帶著病危的風小子上落霞小築去求醫尊,沿途照護,這才救了風小子的命。」
「淨月‘獨自’和風少俠‘兩個人’上落霞小築?」商不孤指責的眼光射向女兒。「淨月,你一個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居然和一個大男人獨處那麼久,還……還「沿途照護’?這要傳出去,你還要嫁人嗎?」。
風允天皺眉想說些什麼,卻被偷爺伸手攔住。
「老商,你這話就有失公平了,你不感激風小子為你出的力也就罷了,他受傷時昏迷不醒,又能對淨月做什麼?」
「不,我很感激風少快做的一切。」商不孤表情冷硬。「但這和淨月有失女德是兩回事,看來我從小到大對她的教誨全都白費了!」
「爹!」淨月面無血色。
「氣死我了!」偷爺怒極朝椅把一拍。「早知道你商不孤如此冥頑不靈,就該由你在呂府自生自滅……」
「別再說了。」淨月咬著嘴唇,豆大的淚水滑落。「是我的錯,當初我一心想救人,壓根兒沒想那麼多。爹,如果你覺得我讓你丟臉了,那我、那我寧可一輩子不嫁人……」
「咳!可以容我說句話嗎?」他這個主角都還沒開口,旁邊的人已經吵成一團了。風允天用力咳了一聲,坦然地面對商不孤︰「前輩,那你認為,這件事該怎麼解決?」
「怎麼解決?」商不孤此刻投向風允天的眼光不是凌厲,而像……含著一種特別的意涵。「最好的方式只有一個,你說要怎麼解決?」
听到這話,風允天嘲諷地一笑,但視及淨月哭紅的雙眼,他放柔了語氣︰「我懂你意思了,我會負責的。」
「風小子,你的意思是……」偷爺看看商不孤,又看看風允天,突然腦子一明,沒了先前的氣憤,話語中有些驚喜。
而淨月是睜大了眼,困惑地望向風允天。
「我娶她!」風允天拋給淨月一個意味深遠的目光。
這沖擊性的宣言,讓商不孤釋懷的一笑,而偷爺更是樂不可支,就缺沒拿串鞭炮普天同慶。可是這滿堂和樂的氣氛中,卻有一個人懷著不一樣的心思。
「風大哥!」淨月急得站起身子,頻頻擺手︰「你不必……」
「好!這件事就這麼說定了!」偷爺打斷淨月,怕她壞了這樁好事,笑呵呵地盤算︰「那地點就在我老頭子的窩好了,而大喜的時間就訂在這個月……不不,太急了,不夠時間準備,下個月初你們看怎麼樣?」
***
「初三,宜祭祀、酬神……嗯,初四,諸事不宜;初五,宜嫁娶!這一天好!哎呀,好像又和淨月娃兒生肖相沖;初六……」
「偷爺?」風允天跨過大廳的門檻進來,就看見偷爺抱著本歷書搖頭晃腦的樣子。「偷爺!我想問你……」
「啊!風小子!你來得正好!」一見到風允天,偷爺立刻丟下書,跳下椅子拉著他的手往門外沖。「你過來這兒看看,有什麼缺的。」
就這樣,風允天什麼都還沒說,就又被拉出門去,漫無頭緒地在庭院里東繞本逛。自從他表明娶淨月的意願後,偷你和商不孤立刻著手策劃婚事,兩個年輕當事人的意見全被當作放屁,毫無置喙余地。迄今已半個月,每日只見偷家班子弟到處奔波,四處張羅,大大小小的賀品一樣一樣抬進屋子,門窗上也貼滿喜字,搞得他眼光撩亂、頭痛非常。常常想開口叫偷家班別這麼費事兒,卻往往被眾人朝門外一推,輕輕巧巧地用一句話堵住他的嘴︰
「難道你想要商姑娘嫁得寒傖?別煩惱這些瑣事,靜靜地做你的新郎情就好!」
面對這樣的話,風允天無法辯駁。這件婚事,他從頭到尾堅持的,就是不希望對外宣揚,因為按他及偷爺的名氣,前來道賀的人絕對擠爆偷爺的家門,喜筵會場般不好要擴大到街上去辦,否則根本塞不下這麼多人。而他最怕的就是這種交際應酬的場面,最好能免則免,自己人關上門慶祝就好。
對于他這個堅持,淨月沒有任何異議,嚴格地說,在這里的每個人,就怕她突然說一聲︰「姑娘不嫁了!」所以從他說要娶她的第一天開始,她表達好惡的權利就被剝奪了。
當然,哪個新嫁娘不希望嫁得風風光光?但這件婚事決定得倉促,又密而不宣,因此風允天心里對她其實有絲歉疚。
「到了,就是這兒。」偷爺的叫聲打斷風允天的沉思,帶他來到一個大房間外,獻寶似地推開門,喜孜孜地說︰「哪,聘禮就是這些,你看夠不夠?」
風允天才踏進一步,滿坑滿谷的喜慶物品當下讓他傻了眼。
偷爺好似沒有看見他的反應,逕自笑著說明︰
「這里有紫檀木桌椅二十套、酸枝拱椅二十張、賣妃床五張、芙蓉幃帳十幅、鴛鴦衾枕五套、繡花被面五件、綾羅綢緞六十正,大木盆十個、香案全副、瓖金酒壺和金漆攢盒各十對、鳳冠霞帔五套,還有鮑魚、魚翅、熊掌、清酒、白酒、蒲葦、膠漆、五色絲、合歡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