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寬的山水圖氣度恢宏.山勢靜定.筆觸綿密,確是名字。」
「不過,李成的山水秀逸精微,用筆如神,恰成對照……」
他們在談畫,風大哥也懂畫嗎?淨月發現自己一點都不了解他,靠得愈近,心就沉得愈深,及至到了涼亭前,她盡力面帶微笑想加入他們。卻發現兩人交談聲突兀停了下來,四只眼楮一起盯著她這個不速之客。
再怎麼遲鈍的人此時都能感覺到,自己的到來有多麼地不受歡迎;尤其他們聊得好好地突然住口,分明是不想讓她听到。
淨月的笑容再也掛不住了,在兩人的注視下,她無依地抱緊雙臂,試探性地問道︰
「我……我打擾了你們嗎?」
風允天和楚惜之相視一眼,楚惜之朝淨月溫和地搖頭︰
「怎麼會呢?你想來就來,哪里打擾了?別胡思亂想。」
叫她怎麼能不想呢?淨月怯怯地望向風允天,後者卻面無表情地舉杯淺飲。
他為什麼不看她?為什麼不說一句話?淨月頓時間覺得風允天離她愈來愈遠了,這個認知令她盡力朝兩人展現出示好的微笑。
「風大哥,你和楚姐姐在聊什麼呢?」
「沒什麼,一些日常瑣事罷了。」
風允天面對她還是有著和以往一樣的笑容,但淨月卻覺得已經有什麼不一樣了。
「那你已經可以喝酒了嗎?你的身體不是還沒完全好?」
「這是茶。」
「呃,我本來想找你一起用早膳的……」
「我和楚姑娘已經用過了。」
氣氛一下于僵住了,淨月找不到話說,風允天和楚惜之則似乎根本不想和她說話。沉默片刻,楚惜之輕咳兩聲,朝淨月揮揮手︰「淨月妹妹,听你這麼說,應該還沒用早膳吧?這兒有些茶點,要不要先吃一些?「不……不用了。」風允天的變化讓淨月委屈地紅了眼,但她強忍著不讓淚掉出來。「我想,我真的打擾你們了。你們用吧,我……我先離開了。」
轉身的剎那,淚水也順著淨月細致的臉龐滑下,她緊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也控制不讓腳步虛浮。只是忍耐真的太困難了,背後兩人的安靜無聲像支尖椎穿透了她的胸口,每一步都是血流滿地。最後,她終究忍不住快跑逃離這個地方。
「你不留住她?」楚惜之別有深意地瞅著風允天。
「不,她留在這里,有些事你反而不方便說,不是嗎?」風允天不在乎地揚起嘴角,眼神余光追隨著淨月的背影,直至她消失無蹤。
「你真是個殘忍的男人。」楚惜之前他媚笑,嘴上雖略帶責備,態度卻仍然溫柔婉約。
「你還想談範寬的畫嗎?還是這次想改成蘇軾的詩?」
不知情的人听不出風允天這話中有些譏諷。
方才淨月站在江邊張望時,楚惜之立刻話鋒一轉,和他談範寬、李成,琴棋書畫。他不想拆穿她的做作,因此也造成了淨月的誤會。
「這次談你風允天的奇遇吧。」楚惜之替他斟滿茶,也替自己斟了一杯。「剛才你說到身上的傷是在梅莊受的,然後呢?」
「然後?」風允天挑了挑眉,這不是問廢話嗎?「然後我就來到這里,和楚姑娘喝茶談天啦!」
若有似無地閃過一絲不悅,楚措之輕笑︰「想不到名聞江湖的風允天大俠這般風趣。我是在問你,既然到了梅莊,必是有所為而為;而在梅莊受了那麼重的傷,一定有所收獲吧?」
「梅莊缺人,我缺錢,所以便去了;至于所謂的有所收獲,也不過就幾兩黃金。」
「除此之外呢?」伸手一撥頭發,美女看來更加撩人。「譬如說藏寶圖之類的東西?」
「藏寶圖?我沒那個命。」風允天對眼前美色不為所動,開始進攻盤中的梅餅。「若真要說除了黃金之外還得到些什麼,被屠尚賞了一針算不算?」
「這怎麼能算呢?」楚惜之的表情已經漸漸不自然了。
「怎麼不算?我還想請教楚姑娘,怎麼令尊的獨門暗器會到了梅莊莊主手上?我背上挨的那一針,到現在還隱隱作痛呢。」
楚惜之執起茶杯喝一口,聰明地就此打住這個話題。「淨月妹妹也隨你到梅莊?」
「是啊,我們都孤苦無靠,只好相依為命了。」想到淨月在梅莊里巧扮秦又玲那副潑辣的樣子,風允天眉宇間不覺柔和起來。
居然有人能在她面前還想著別的女子?楚惜之略顯不快。「你很喜歡淨月?」
「淨月秀美可人,連你爹都喜歡不是嗎?」側面回答也算回答。
「風允天,你覺得我美嗎?」這個男人當真能坐懷不亂?
「楚姑娘風華絕代,國色天香,應該不需我再贅詞溢美吧?」
「那和淨月比起來呢?」
「各有千秋。」她問的這些問題,已經出乎風允天的預料了。「楚姑娘也對自己沒有自信嗎?」
「本來是有的,不過在見了你之後,就全都沒有了。」楚惜之暗自嘆氣。「在你心中,我永遠比不上淨月吧?」
這句話,讓風允天有意無意地又將眼光飄向淨月離開的那個方向。「在我心目中,你們兩個本來就不同。淨月有些特質是你所缺乏,你也有些特質是淨月所沒有的,所以,楚姑娘千萬不要妄自菲薄。」
「你說得出在你心目中我們到底哪兒不同嗎?」楚借之斜睨了他一眼。「男人都是口是心非,你敢說方才淨月掩面哭泣而去時,你沒有一絲絲心痛?沒有一點點愧疚?」
沒有嗎?他差點就要拔腿追過去,誰敢說他不心痛、不愧疚?但是,風允天秉持著長年練武所培養的定性,穩住了心湖的波動。
「你和淨月相識不久,已經情如姊妹了嗎?何須如此激動地替她說項?或許我倆都該感到心痛、愧疚,是我們忽略了她的易感脆弱,這一點我會好好反省。」
「你……好吧,我說不過你。」她今兒個什麼都沒問出來,還被他將了一軍。看來現下的時機不太適合,但她總有一天會打動他的。
這一場唇槍舌戰,表面上看起來是風允天略勝一籌,然而,從這其中失去了什麼,只有他自己清楚。
***
淨月再也不想靠近江邊。
每天黃昏時分,她都會抽個空,到沅江邊欣賞夕照,久而久之已成了習慣。可是從今天開始,她要盡量避免經過那兒,特別是別接近那座涼亭——因為她不想再踫到她不應該踫到的事。
從她的房間內看不見日平西,天空就是黃澄澄的一片,很虛無,也很空洞。淨月終究還是坐不住,遠離滿室低迷的昏明。
不敢去江邊,就到樹林里吧。其實淨月的心里一直後悔,她覺得自己沒有資格對風允天及楚措之的要好產生什麼情緒反應。她憑什麼哭?憑什麼不高興?風允天答應救她父親,已經對她仁至義盡了,她怎麼可以如此不滿足?不知不覺走到樹林已經入夜了,淨月到一塊大石頭差點絆到,才發現四周已經烏漆抹黑,森森的林木在黑暗中看起來張牙舞爪,空氣中涼意更濃。幸好還有一點月光照路,否則在這崎嶇鳥道上走,她穩摔個鼻青臉腫。
「我怎麼走到這里來了?」在林子里餐風露宿的經驗她不是沒有,所以不會非常害怕。「罷了,也該回去了。」
憑著印象,她往回走,但繞來繞去,總覺得自己一直在同一個地方打轉,這時候,她才有些緊張了。
「這不是剛才那塊石頭嗎?怎麼走來走去還是回到這里?」
不信邪地換了一個方向,走了很久,感覺上好像快出樹林了,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