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這麼嚴重嗎?」
「是上次杜小姐在他的診療室中砸壞他最愛的那盆蘭花後宣布的。」
「得過獎,身價千萬的那一盆?」
「沒錯。」護士的神情肅穆。
這可不妙,那位大夫將蘭花視若性命,蘇洺禹一進醫院實習就被學長叮囑過,千萬不可以動到那盆蘭花的一片花瓣,否則會被貶到醫院的最深處看管太平間。
「沒錯。」護士小姐對蘇洺禹眨眨眼楮,強調事情的嚴重性。「你一定知道,他是下屆院長的熱門人選。」
蘇洺禹以手支額,他當然清楚這件事情,那位主任大夫得罪不得啊!
「還有別的醫生可以讓杜小姐預約嗎?」
「杜小姐說那些醫生都沒有耐心听她說話,她不喜歡。」
像她這種病人,誰會喜歡?這種教學醫院「論件計酬」,可不是分秒計價的心理醫生。
「我可以說下去嗎?」病患可憐兮兮地問。
蘇洺禹很清楚地看見一滴淚水流了下來,四周的護士投來「你弄哭她了」的責備眼光。
他到底招誰惹誰啊?
「只要再一下下就好……拜托……」雙手無肋地捏著膝上的裙擺,珠淚低落。
懊死!她愈哭愈厲害了,蘇洺禹可以明顯感覺四周對他傳來的敵意,控訴他辣手摧花。
微笑,微笑是全世界共通的語言。能夠化暴戾為祥和,驅走寒冬,迎向朝陽。
蘇洺禹覺得自己的嘴角快僵掉了,顏部神經的健康堪慮。
「杜小姐,請喝杯茶,休息一下。」楊護士端來一杯香氣四溢的烏龍,放在女病患身旁。
為什麼有熱茶伺候的是病人,而不是他這位主治大夫?
蘇洺禹掩不住心頭的一絲郁悶,明明是高級知識份子、金字塔尖端的菁英,在醫院當中卻老被當作無知小子,被一群老護士們玩弄在鼓掌之間。
「蘇醫師,你快安慰一下杜小姐。」
「會把女人逼哭的男人交不到女友喔。」
「蘇醫師,你年紀輕輕的,沒想到這麼狠心,連個女孩都欺負。」
「真是沒良心喔。」
幾個護士一搭一唱,逼得蘇洺禹頭痛欲裂。
「好吧!好吧!」
「你願意听我說下去嗎?」女病患眼中迸出閃亮的光彩。
「請!」作了一個繼續的手勢,蘇洺禹將頭埋入病歷當中,挫折地將嘆息掩在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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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的電話即將轉入語音信箱,請在嗶一聲後……」
還是沒打通,已經數不清是第幾通電話了。
當一個人決定避開自己的時候,居然可以做到如此徹底的程度,手機不開、更改家里電話,連工作也請了長假。
「既然你一定要找到他,為什麼不直接上他家去?」醫生的話在耳際響起。
當時她沒有回答,不想承認自己不敢面對現實。
不敢再度上門問罪,而在他開門時,發現他擋在屋子前叫她滾,而房子當中隱隱約約有女人的身影晃動。
打電話,至少還有一段距離的美感。
即使他說謊,她也可以將溫柔的謊言拿來引鴆止渴。
他說︰「只要等我一陣子,讓我一個人靜一靜、想一想。等我想清楚,我一定會給你一個答案。」
只求他回心轉意就好,其它的,她什麼都不求。
望著灰藍色的天空,冬天的日出來得特別遲,杜俐芊等了許久,還是沒等到一窗明亮的藍天。
清晨會讓人覺得絕望,醫生的話一點也不假。
謗據最新醫學報告統計,最容易自殺的時刻是在清晨。當一個人起床時,想起自己又將面對到絕望與痛苦的人生,會特別無助與脆弱。
杜俐芊從床上爬起來,吞下藥,醫生說這會讓心情變好,剛開始拿到時並不相信一顆小小的藥丸怎麼可能改變她悲慘的人生,等吃過幾天之後,杜俐芊才發現這種藥的確有奇效。
一吃下去,她一整天都呈現異常亢奮的狀態,工作起來也格外賣力,甚至連睡眠時間也少了一些。
苞毒品一樣有效果,且迅速令人上癮。
開這樣的藥給病人吃真的可以嗎?杜俐芊害怕自己再也離不開這種藥物。
杜俐芊的一天很規律,六點起床梳洗吃早餐,大約在七點的時候開始寫作,持續寫到下午兩點左右才會開始想起午餐的存在,簡單地吃過一些干糧後,她會繼續寫作到晚餐時間。
她寫作時會戴上耳機,不論是電話、門鈴、路邊叫賣的小販統統無法干擾到她的心靈,一逕沉浸在貝多芬第五號交響曲的流暢旋律當中,她的手指也猶如彈琴般的在鍵盤上流動。
踫!厚重的撞擊聲把她從天籟般的音樂拉回現實,她轉頭看到好友陸宜家哭喪著臉坐在一旁。
她擁有自由進出杜俐芊家的特權,所以杜俐芊沒有太過驚訝。
她將眼楮望向制造撞擊聲響的物品上。
「又被退了?」
牛皮紙袋里面,包著的是一大疊原稿,杜俐芊熟練地撈起,開始觀看好友這一次的杰作。
她們同樣是言情小說作者,但命運卻有相當大的差異,杜俐芊一個月出兩本書,內容輕薄短小、簡明易懂,深受年齡層較輕的讀者歡迎;但陸宜家的作品卻屢投屢退,三本能過得了一本便要慶幸祖上積德。
問題出在陸宜家偏激的女性思想上。
她從大學時代就搖著女權的大旗,信誓旦旦要為女性爭取出一片新天地,在宿舍當中看A片、在圖書館前面發給情侶,什麼囂張的事情她都做過,是校園當中赫赫有名的風雲人物。
可惜,用女權主義者的角度寫出來的言情小說多半不受編輯青睞。
杜俐芊很快瀏覽過好友的作品,從第一頁到第十頁,女主角已經上過兩個男人的床,正跟第三個男人商討一夜的可能……
「宜家,我們寫的是愛情小說,不是女性性解放運動。」杜俐芊皺了皺眉頭。
「俐芊,現在是二十一世紀,女性必須要站起來提倡性自主的觀念。」
「是、是。」杜俐芊點頭附和。
再翻到下一頁,白紙上印著──
……萸寧將刀抵在男人要害處,徘徊移動如一條舉棋不定的蛇,她佞笑道︰「寧可我負人,不可人負我。」她一刀刺下,濃稠的與腥紅的血液同時噴出,她從未想過在這一刻男人還有嗜虐的心情,于是……
接下來的篇幅已臻驚悚小說的境界。
「我開始懷疑你崇拜的作者是史蒂芬金,而非林達霍華、茱迪嘉伍德。」杜俐芊緊張地喘不過氣來,驚駭地說。
「別取笑我了,快幫我想想辦法,看要怎麼修改。」
「等我看完。」雖然不是一本值得稱道的愛情小說,但情節之曲折、內容之驚悚,教杜俐芊看得津津有味。
小說的結局,玩遍天下男人的女主角猛然醒悟人世的無常與歡樂的短暫,剪去了一頭長發,瀟灑背起背包,對著痴心守候許多年的男配角擠擠眼,笑道︰「I’llbeback。」
此刻,杜俐芊的耳際響起魔鬼終結者的配樂,答答答滴答、答答答滴答……
「把音響關掉!」杜俐芊沒好氣地喊。
「我想增加點氣氛嘛。」
陸宜家從音響退出電影原聲帶,一臉氣餒地對杜俐芊︰「怎麼辦?這本不過,下個月的房租沒著落,我又不可能在一個星期內生出一本。唉!斷炊的命運近在眼前,俐芊,你收容我吧!」
杜俐芊環顧自己租賃的十坪小套房,光是七八個書架就已經擠得人必須要側身才能過,更別說是一應具全的電腦、電視、音響、冰箱、電暖氣,要再容下一個人,難若登天。
「宜家,不是我不幫你,你看看,這個房間除了螢幕頂上,其它地方都容納不下你的體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