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記得第一次上她家,在打開門見著她的一剎那,給他的感覺——每天回到家,里面就有一個她這樣的妻子笑盈著臉為他開門,那該多好,多幸福。
她是自母親後第一個給他幸福感覺的女人。是的,這段日子他是幸福的,相信她也是,他可以感覺得到——可為什麼她竟然就有隨時離開他的打算?她竟然不想和他一起擁有未來?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那一聲聲的質問沖口而出,是要她否認的,他是要逼她否認的!
可她竟然一、字、不、說!
事實已至此,理由是什麼——重要嗎?他的感覺——重要嗎?
是她逼他懷疑,懷疑她,懷疑他與她之間的一切,他甚至連自己都懷疑!
被蒙騙,背叛的忿恨令他要報復,要令她知道他不過是在游戲,他有多麼的後悔選擇她這樣的女人來當目標!
但為什麼——他做不到?!
看著她那如紙自的臉,他竟然還會以為她有多麼的傷心!竟然還會為她心痛!竟然還會沖動得想要將她擁入懷中好好呵護!
整個人攤大在地上,用酒將自己澆個滿頭滿面,企圖讓自己可以有一點清醒。
「程安然!你令我成了一個傻瓜——以為自己幸福的傻瓜……「
☆
火爐里面的焰火好明亮,好溫暖,紅紅的火光映在爐壁周圍,旁邊一對老夫婦相依相偎坐在紅格子毛毯鋪張上的沙發里,老太太帶著老花眼鏡正在認真打著毛衣,身旁看著報紙的老公公還喝著茶……那神情那模樣,分明有她和他的影子……
安然環抱住那幢水晶巧克力房子,眼淚一滴,一滴打在護著房子的水晶框上。房子里面的景象——是他的承諾,為什麼她做不到……相信?
好久好久以前她的心里就藏有一個夢想——擁有一間屬于自己的房子。
不管是滿室陽光,還是冷寂為伴,只要是完完全全屬于自己的房子。那樣,她就不再需要怕自己會被逐,被棄,即使整個世間都將她遺忘,仍有一處地方可容她,便已足夠安心,足夠讓她有理由,讓自己好好過下去。
鑰匙只握在自己手里,門里面是她永遠安然的世界。
那個被拒于門外的孤仃女孩——永遠不會再有重現的機會。
在以為是相依相連的親人那時刻,卻眼睜睜看著自己被斷然撕分開來,那種血肉淋灕,那種撕肉剜骨——一旦他參與,她怎麼可以承受?
不可以相信他,是因為愛自己多于愛他,還是愛他太深太深以致恐懼自己怎麼可能擁有?
她真的是個很糟糕的人,因為每個人與生俱來的家她都無法擁抱實在,所以自卑,也所以自私。與他有了開始的時候,她就知道他們不會有多遠的未來,只要曾經與他一起,此生也就擁有過幸福,幸福的回憶應該可以令她忍受得了以後那刻骨的痛——她該死地竟然就沒有想過他會否受到傷害!
她還能怎樣面對他?還能面對他說些什麼?很抱歉地說,「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會受這樣重的傷害」?說「我其實無心傷害你能諒解我嗎」?還是說「一切與其他人無關是我有負于你」?!
統統都是廢話。一堆廢話無法令他的痛減輕分毫。她亦無法面對被自己傷害的他說出任何一句廢話。
傷害他是她極不情願做的事,但她一直做著……一直做著。
是他受的傷重?還是她的心更痛?
那一聲聲的質問猶如利刃刺穿她的心。他是無意的,但那些懷疑是一直存在他心里,才會在那一時刻終于被逼爆出來。
他不相信她,是因為她做不到相信他。
這樣的他與她,未來——對他們來說,是否太遙不可及?
從冰箱里取出冰硬的匙子覆罩上紅腫的眼楮。
即使是明天,也要毫無把握。
明天,她要如何面對他?
明天。
☆
他離開了。
「奇怪,總經理怎麼忽然跑到天津視察分公司?」
秦希佳似是自言自語,眼楮卻不住地瞟向辦公室的另一邊。
安然面無表情,打著一個又一個的電話向對方致歉著取消約會。
眼楮定定看住電腦屏幕,手指快速敲打著鍵盤,不停地。
寫得滿滿的電腦屏幕上——
齊亞齊亞齊亞齊亞齊亞齊亞……
第一天。
他離開了。
第二天。
他沒有回來。
第三天。
他還是沒有回來。
第四天。
……
安然看著時間——零時零分零秒……
他依然沒有回來。
今天——前一刻還是,是星期六。她坐在這里,只做一件事——等他回來。
一封封電郵,一疊疊傳真,她看了又看,看了又看,還是找不到,找不到片言只字可以猜出他的心情,滿滿的完全只關乎公事。
她亦同樣,一直只敢通過互聯網與他維持聯系,沒一次敢拿起話筒。有時候見著文件上他的簽名就會無端落淚,更不用說每天在他的辦公室撫模著那一樣樣屬于他的物品,是怎樣揪心的痛。
他……在外面過得怎麼樣?有按時吃飯嗎?會不會照顧好自己?
她好想念他。
他和她,為什麼會走到這般地步?
他和她,以後……要怎麼辦?
一立在窗前,透過玻璃眺望最遠處的黝黑。
她知道,自己的心里一直有著一道鎖。曾經,她試圖放開它可以讓心底的渴望飛翔在燦爛的陽光下,她真的嘗試過。可惜始終無力做到。
她無法讓自己去相信現實會如想象中的好——她曾經相信.相信自己也能擁有一個愛她的家,但失敗了。
一次失敗令她孤仃一人,再一次失敗她害怕連自我也要失去。
她對他已然沒有設防的能力,她受不了從他口中說出的哪怕一句重話,當她無能為力離開他的時候,從他眼里看到」
厭惡決絕,她便如在地獄。
被拋棄的滋味是那麼絕望。
是的,她愛自己,所以養出凡事先作設想、計劃的習慣,看重的事情更是尤其小心,她得保證自己的安然。然而。她也——愛他。傷害他也是傷害她自己至深,她不要他
傷心,她好想他好好的,好想他快樂,真的好想,好想……
透過淚光,滿眼閃耀的燈火都是他燦爛的笑容……他那樣燦爛的笑容啊……
為了他的笑容——
神,如果您真的存在,請求您,請求您賜給我一個理由,讓我有勇氣去相信,我的愛能夠使我承受所有的傷害與痛苦。
只求一個理由。
眼看著燈火一點……一點沒了……
眼看著星閃一點……一點淡了……
眼著著月亮也要隱退不見……
眼睜睜了一整夜,想了一整夜,好像是將所有的都想盡,也仿佛是腦袋被掏空填塞上滿滿的白霧,茫茫然的什麼也不能想。
對于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怎麼辦的人,上天又怎會給予憐憫。
安然默默退離窗邊,一步,一步慢慢走向門口。
天色還是暗沉,大街上空蕩蕩的,淒苦的寒凍令整座城市仍未能願意蘇醒過來。
听說,今年的冬天是近年來最冷的。
安然整個知覺都是冷冰冰的,冰棍似的雙腳極慢地挪動一步,一步……要去哪里?這個念頭慢慢滲入到腦中,腳步
不自覺頓下來,茫然四顧——這是哪里?哪里又才是她該去的地方?
一個晨跑的身影迎面而來,那踏實、輕快的腳步聲令她下意識抬眼看去,笑容砸面而來——晨跑的人朝素不相識的她點一點頭,那全身的衣褲被凜冽寒風吹得鼓脹,卻吹不散臉上的笑容。
安然卻是什麼反應都不能有,如遭當頭棒喝般呆頓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