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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的這個冬天 第26頁

作者︰莞爾

「品茶的香氣、口感,需要思量技藝的過程,茶葉本身獨特的成因,生成環境,采摘季節,制作放存——真味本源于此啊。」老爺子悠悠嘆著茶香,如雪眉毛下的眼楮半眯半閉,「人也如此,離不開因果,昨天已經過去,卻組成出今天。小子,人生需要智慧。那丫頭的眼楮藏著結,若你不是解緣人,強求無益。」

齊亞收緊握住茶杯的手。

他不是不知道他與她之間從來橫亙著問題,只是以為,以為他可以令它們自動消失——

可為什麼,為什麼她就是不給他機會?!

「進個門還得被攔著問這問那的,都說了是你媽,那些穿得像警察的人竟然還要打電話查證,真叫人不舒服……」

程母絮絮地埋怨個不停。

安然沉默地開門。

程母一踩進去,馬上四周一打量,然後點下了頭,「挺干淨的,我就怕你一個人照顧不好自己……」

安然伸出手,「不用了。」

程母雙手連忙往身後躲,她的左手緊捉住一大袋子顏色奇怪的東西,而一只大母雞正倒提在右手上,「不要弄髒你的手,告訴我廚房在那兒就好了。

安然的手頓了一下,收回來轉過身帶路。

程母把袋子里面的東西放上廚房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台面,「養了好幾年的老母雞熬揚好滋補身子;今天早上新鮮摘下的菜蔬完全用不著擔心農藥;這菜干好香的,可以煲湯,煮粥也一樣好吃……」變戲法似的從那口袋子里拿出一樣又一樣,口里邊也是同樣說個沒停。

「怎麼不叫我去接你?」安然淡淡地問。讓程母坐在長沙發里,她自己則走過去對面的單人座。

「不用你走來走去的麻煩,反正阿康有你的地址。」程母端起茶杯「咕嚕咕嚕」地喝著,待喘過口氣後又說︰「本來你爸也是要來的,偏那副老骨頭不爭氣,風濕發作起來連床也下不了。」

「要緊嗎?」安然低下頭再斟上滿滿一杯水。

「老毛病。」程母隨意地說。眼楮四處張望房子的裝飾,神色明顯猶疑了,「阿安,這房子不便宜吧?你又是每個月都寄錢回家,你哪來這麼多的錢啊?」

現在才知道要擔心?安然垂下眼簾。她要墮落,只怕現在已連骨頭也不剩了。

「每月分期付款的。你來,有什麼事嗎?」

程母連忙說︰「別擔心,家里一切都好,今年樂仔已經大專畢業也找到工作了,我不用再那麼擔心他,反正在家里也是閑著,就來看你了。」

原來如此。

「阿安,我看你還是回家里來好了。」程母繼續不停地說話,「你那工作雖說能有幾個錢可就是太忙了,節假日也不放人的讓你沒個時間回家,我這是賣女兒了。你就回家來,在附近再找工作就好了。」

安然沉默地任其說著。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提事情,可是你的年紀真的已經不小了,女人沒有幾年好青春的。我托你的嬸母姑媽們留意了幾個好的對象,都去配對了八字︰卦象都還可以,你在家里我也好安排吃頓飯見個面的,你看——」

原來,這才是重點。

安然漫不經心地掠了掠發絲,「我現在在這里過得挺好。」

程母張了張口,又慢慢閉合上。沉寂了好一會,終于遲疑著問出口︰「你……還怪我們……」

安然打斷她︰「我從來沒有怪其他人。」

程母看著自己對面的女兒一臉平靜淡然,心里不好受。

她真不明白這個女兒怎麼就是不能跟自己親近,雖說那麼些年不在身邊,可她們畢竟還是骨肉母女啊!其他三個孩子交了朋友也會帶回家里給她見個面的,偏這女兒卻是連電話也不多講半句,這令她這個做娘的憂心啊!

「那時,阿康才那麼一歲,泰妹也就要出生,你的女乃女乃又剛去了,我們實在無力將體弱多病的你照顧好,我們也不忍心,可是……」

安然不要再听!「我說了,我沒怪你們任何人,事情早過去了,我已經不記得。」

自己無力為自己的安排做主,別人的擺布總有別人的理由。要怪?怪自己。

她不要做一個怪自己的人。

所以她永遠不會再將自己的未來交付到任何人手上。

安然一下子站起,「餓了吧,去吃飯。」。

程母不自覺地也連忙跟著站起來,「不要到外面去吃吧,挺浪費,我們母女倆在家里……」

「我沒有準備,也不想做。」

「我去買菜,做飯我來就好,總得讓你喝上老火湯……「

「不用麻煩了,走吧。」安然率先走向門口。

程母只得跟在後邊。女兒的一番孝心就由著吧!

安然選了間火鍋城,那里人多,吵鬧不堪。她可以听不見說話,可以盡量少說話,可以感覺更自在一些。

吃過飯後就是坐地鐵到商場選焙些玉器衣服什麼的,盡避程母一個徑地拒絕推讓。打計程車陪送回去的一路上,應該回答的時候安然就盡量簡單回答,偶爾也要主動問上一兩句。

安然知道自己是為人子女,可以做到的她盡力完成得好看,但有些什麼是她無能為力的,她也就沒辦法。

獨自回到家里時,天已經黑透下來。她沒有做飯的心情,打算隨便泡個面了事。廚房的燈光一亮起來,首先入目的是那一大堆擺滿台面的青菜瓜果——

有些東西對于現在的她,已然沒有多大的意義。

安然心里明白,自己再怎樣冷漠,對家人還是有著感情的,康然的事更讓她看清這個事實。她沒有輕視親情,只是……實在無能為之付出更多。也許父母的愛是天下間最偉大的,從子女一出生便已注定,且永不消褪。但她不能同樣做到。她不能找出從來沒有機會存在的深情厚愛來回應他們。這麼多年來她都是獨自一個人走過,已經習慣沒有他們在身邊,縱使有怨有恨,也在不知不覺間因時間與空間而逐漸轉化為隔閡、陌生。

也許,不是那個家容不下她,而是她自己的心已經離開太久,太遠了,以致再也回不去。

蜷縮在溫暖的被窩里,眼楮睜得大大地盯住黑暗中似要沉墜下來的天花板,直至酸痛得不得不閉合——

小小的她睜開眼楮,看著高高的灰暗屋頂,眨眨眼楮,然後,發覺自己是躺在鋪在地上的涼席子里。轉過頭,見著外婆那模糊不清的面容。

一會兒,她悄悄爬起身,走向那扇門。悄悄地推開那扇沉重的門,看進去——

月光從窗口進來固在床上,那光白白的,刺得人的眼楮要流淚,可這絲毫不會有損那畫面的美麗溫馨︰母親溫柔的手臂環住小弟那小小的身子,兩個妹妹互拖著睡在父母親的中間,攔在最外側的父親是保護者的姿態。

她,站在那里看著這世間絕美的畫面,卻是那麼清楚地知道自己走不進去,無論將她放在哪里,都是一記多余的敗筆。

一個賊見著自己最渴望卻永遠無法擁有的珍寶,是那麼的不甘心,而又絕望。

縮在外婆的懷里,牙齒咬得生痛,可無法控制眼淚濕透外婆的衣襟。

外婆說今天是她的生日,所以帶她回家住上兩天。一整天她都很開心很開心,這里不僅有外婆,還有爸爸媽媽、妹妹和弟弟,這令她天真的心靈第一次認識到——這里才是真真正正的家。到了晚上,因為只有一張大床而有了商議,她沒有像弟弟妹妹那樣吵鬧著而是快快睡在椅里,以為這樣就會被抱進到床上。記憶中從來不知道躺在爸爸媽媽的懷里是怎樣的一種幸福滋味,而她是多麼多麼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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