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別這麼說,剛才我開車經過,瞥見你一臉無奈地站在路邊,所以把車倒回來,問問是不是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
「我攔不到計程車,如果……如果你肯載我們一程,那就太好了。」
「好啊,那有什麼沒問題。上車吧。」他爽快答應。
「謝謝!」葉芯走過去搖了搖已支撐不住、蹲在地上的康若彤的肩膀。「若彤!快起來,我們上車回家了。」
「……」康若彤不動如山,繼續耍賴蹲著。
「我來扶她上車。」安希徹彎腰將康若彤扶起來時,康若彤突然感到一陣惡心,竟巴著他的左臂膀狂吐,吐得他淺藍條紋長袖襯衫的袖子全沾上骯髒腥臭的嘔吐穢物。
「我的天啊!若彤!瞧你干的好事!」葉芯一臉嚇壞的表情。好不容易有人願意載她們,這個不知好歹的康若彤早不吐晚不吐,偏偏在這個節骨眼兒吐了他整衣袖穢物。
「我……人家胃袋直翻攪,一時忍不住就……全吐出來了。」闖下大禍的康若彤霎時酒醒了大半。
「沒關系。你不要怪她。」安希徹眉間打起皺褶,屏住呼息,迅速解開衣扣,月兌掉襯衫,卷成一團拭淨沾污的手臂,然後將它塞進一旁的垃圾桶。
「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葉芯一面向他哈腰迭聲致歉,一面從皮包掏出一瓶香水。「我幫你的手臂噴噴香水,遮蓋掉殘留的臭腐酸味。」
當她旋開香水瓶蓋按住噴頭準備噴時,一個猛抬頭,乍見只著白色背心汗衫的他,寬肩窄臀雙臂緊實的肌肉線條,充滿陽剛味,胸前隱隱約約可見的兩點,誘惑指數破表,害她微眩的眼差點回不了神,不由分說抓著香水狂噴,頓時,夜涼的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茉莉花香氛。
「夠了,別噴了,再噴下去,我都要變成娘男了。」他搖手阻止。
「阿芯,可以走了沒?我好困好想睡覺哦。」康若彤趁他們說話之際自行打開後座車門爬進去,此時已等得有些不耐煩地搖下車窗,探出一顆腦袋大聲催促。
「知道了,我們馬上就走。」
「上車吧。」他走過去打開副駕駛座車門。
「謝謝。」葉芯回以甜甜一笑,坐了進去,安希徹邁開大步繞過車頭跨進駕駛座。
「你住哪里?」他扣好安全帶,側過半張俊臉問她。
「寧波西街。」
「寧波西街?離這不遠。」他迅即發動引擎,把車平穩地駛在大馬路上,這時候葉芯忽然想起來——
「我好像忘了跟你介紹。她叫康若彤,是我最要好的朋友。若彤,他……」葉芯往後探頭,這才發現康若彤早已不支醉趴在後座,她啞然失笑,轉身坐好。「若彤她醉倒睡著了。」
「你們這對好朋友真是有趣的組合,一個醉倒,一個清醒。」
「我清醒,那是因為我不能喝酒,哪怕只是淺嘗一小口,也會全身過敏起紅疹子,奇癢無比;因此朋友聚會喝點小酒玩鬧,我都只能作壁上觀,正所謂‘眾人皆醉我獨醒’。」
「好個眾人皆醉我獨醒。」
「由于我和若彤租住在同一棟華廈,她住五樓我住八樓,有了這層地緣關系,每次聚會只要有我,若彤就像吞了顆定心丸,不斷找人劃拳拚酒喝到茫,因為她知道我會開車‘順便’帶她回家。」她頓了頓,繼續說︰「今天我的車進廠維修,這才領教到身邊帶著一個爛醉如泥的酒鬼要叫計程車有多難。幸好你及時出現,不然我真不知道還要在深夜的街頭攔車攔多久,才會有司機肯停下來載我們呢。」葉芯說完,掀睫一瞅,輔以嬌脆一笑,安希徹正好別過臉斂眸凝睇她,兩人的視線對了個正著,似磁吸般移不開,一股說不出來的微妙感覺在兩人心間蠢蠢欲動。
「啊!小心!」葉芯被他灼灼燙人的眼神睇得心髒快沒力,落荒別開眼時,窺見十字路口的交通號志由綠轉紅,前面的車已減速停住,安希徹若再不把車停下來,恐將撞上前車的車,嚇得她驚慌大喊。
「嘎!」忘情到失了神的安希徹听到她的叫聲,反應很快地緊急踩煞車。好險!只差十公分就撞上前車車尾。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醉趴的康若彤被緊急煞車驚醒,睜開惺忪醉眼,發覺沒事,閉眼咕噥,繼續倒頭醉趴。
「很抱歉,都怪我不好,我不該開車閃神,害你受到驚嚇。」綠燈亮起,安希徹收心攝意手握方向盤,兩眼直視著正前方,駕車穿越路口。
「沒關系。呃……到了,就是前面二十公尺的那棟二丁幣華廈。」
「……」安希徹在華廈門門停妥車,將半身探入後座,小心翼翼地攙扶起康若彤下車。
***
「你要不要進來坐一下?」葉芯在安希徹的協助下,兩人合力將康若
彤送上床後,一起離開,搭電梯上八樓。當她把鑰匙插入匙孔,打開鏤花硫化門,回頭問安希徹。
「好。」
「歡迎。請進。」葉芯走在前頭進屋,約莫十五、六坪的室內,規畫出一房一廳一衛格局,她一個人住起來覺得還算寬敞,怎麼今天多了他,整個空間好像變得局促了?葉芯隨手將包包擱在矮櫃上,倒了杯水招呼道靠——
「坐啊,請喝水。」
「謝謝。」安希徹接過水杯喝一口,舒適地背抵著沙發,舉目打量收拾得一塵不染的簡單擺設,驀地他的目光被掛在牆上一幅色彩繽紛的童顏油畫攫住。他踱步上前,睜大一雙感興趣的亮陣子,注視著油畫里化大濃妝梳兩個俏皮發髻、著古裝、一臉古靈精怪的小女孩畫像。
「那是我七歲、即將念小學前,最後一次登台客串的劇照,呃……說它是最後一次,還真的是最後一次,因為從那天迄今已二一十年了,我再也不曾粉墨登場餅。」葉芯悄悄靠近他身邊。
「二十年不曾粉墨登場?這……不就等同于月兌離歌仔戲圈?可你的父親是‘苦花魚歌仔劇團’的團主兼編導,母親是第一小旦,堪稱是歌仔戲世家,有著這樣家庭背景的你又怎能想月兌離就月兌離得了?」安希徹的話意味著他已經看過她所送去的資料。
「說來話長。當年父親認為我要上學了,就該專心讀書,所以不再讓我隨團登台演出。話雖如此,深深體會‘台上一分鐘,台下十年功’的父母親,仍然嚴格規定每天放學寫完作業,我就得按表操課練基本功。那時候小小年紀的我不懂為什麼鄰家小朋友都開開心心玩捉迷藏扮家家酒,我卻要辛辛苦苦練嗓拉筋劈腿扎馬步?漸漸地,我把羨慕與不滿的矛頭指向都是歌仔戲害的,這股情緒就像偃塞湖一天一天日積月累,直到升上國中,終于全面潰堤。當時正值叛逆期的我不惜離家出走,表達我不想唱戲。在數不清的爭吵、冷戰後,父親終于讓步,不再堅持要將我培植為新一代的第一小旦,決定尊重我不唱戲的意願。後來,我到台北念大學,畢業後也留在台北謀生,天真地以為從此徹底月兌離歌仔戲,不料父親臨終前把‘苦花魚歌仔劇團’托付給我。唉!我抗拒了二十年,終究還是擺月兌不了歌仔戲加諸在我身上的緊箍咒。」她抬眸瞅了瞅他,接著說︰
「辦完父親的喪禮,我在父親房間整理遺物時,看到這張陳年劇照,覺得它彌足珍貴,就帶回來請人以油畫依樣畫出來留作紀念。呃……不好意思,我一時有感而發,絮絮叨叨這許多,你一定听得很無趣,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