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你說是誰推薦你來找我?」她喊住他。
「是『綠水軒』的老板娘韓水綠跟我推薦你,她說你的修補技術一流,叫我把這只斷尾斷腳的石刻貓頭鷹送到你這里修補準沒錯。」情非得已!只好把小學同學拖下水。話說他原本只想拿榔頭敲斷貓頭鷹的扇形尾巴,沒想到他沒把力道拿捏好,在敲斷尾巴的同時,竟然連一對腳也一起敲斷了。
「哦?」她撲下兩排長睫沉吟著。
「我想,貓頭鷹既然毀損已無收藏價值可言,不如扔進垃圾桶算了,干嘛還不死心花錢修補?更何況……」他故意拿不信任的輕蔑眼光睨她。
「更何況什麼?」敏銳的她讀到他眼中對她的不信任。
「更何況,你這麼年輕,真的有能力修補嗎?萬一修補得很丑,我豈不是花錢找氣受?何苦來哉?我看……我還是隨便找個垃圾桶扔了算。」
「你敢瞧不起我?」她的火氣驟提上來。
「不是我瞧不起你,而是古有明訓︰嘴上無毛,辦事不牢。」他的兩只俊眸懶洋洋的在她臉上溜了一圈。
「你若以貌取人,那就大錯特錯!而且,『嘴上無毛,辦事不牢』這句話對我完全不適用……」
「怎麼不適用?」
「你睜大眼楮看著我,我是女人,雌性動物,就算我活到七老八十也長不出半根胡子,0.K.?」
「是哦?我老是忘了你是女人耶。這……奇怪?不管我怎麼看你,都覺得你像個尚未轉大人的小男生。」他嘴角噙笑的看著她那一頭蓬亂的不馴卷曲短發。
「薩、孟、哲!」她怒聲爆吼,四下尋找凶器想K人泄憤。
「哇!瞧你個頭嬌小,肺活量倒是挺驚人的。」
「廢話少說!快讓我看看那只受傷的貓頭鷹。」
「呃……它是一只石刻貓頭鷹,沒生命,不是活的,正確的說法它是毀損,不是受傷。」他以悠懶的語調悠懶更正。
「請你不要在我面前上『每日一字』好嗎?」她沒好氣地抗議後,悻悻然往下說︰「或許在你這位講求實際的獸醫眼里,它只是一件沒心跳沒脈搏、毫無生命跡象的石刻;不過,在我這個浪漫得無可救藥的古物商眼里,它卻是活的、有生命的。因為,雕刻家在一刀一鑿的雕刻過程中,已經附予它不朽的生命。」她耍嘴皮子杠上他。
「哦?」他勾彎唇線,含笑看著她一本正經的表情。
「你可曾想過?這些千歲百歲的古老藝術品,它們歷經多少次改朝換代的無情烽火,才得以幸運保存下來?在它們的背後也許隱藏一段纏綿俳惻的愛情,也許是一段高風亮節的義氣,在在留給我們世人無限大的想象空間。正因為如此,我在修補時全心全意投入,並且,樂在其中。」
「從工作中尋找樂趣,的確是值得鼓勵的工作態度。」
「謝謝你的夸獎!現在,我可以看看那只貓頭鷹嗎?」
「當然可以。」他小心翼翼地從紙袋里捧出一只盒子打開來。
「多Q、多可愛的貓頭鷹呵!」她傾身輕撫它大大圓圓的頭顱,皺住一對彎彎的柳葉眉,氣憤質疑︰「它的尾巴好象是遭人拿鈍器蓄意破壞。」
「……」他啞口無言,卻甘拜下風的在內心嘆道︰這妮子簡直比法醫更明察秋毫,光憑一眼就道出真相。當然啦!他當然不會笨到向她自首自己就是那個辣手敲壞貓頭鷹的凶手。
「這種小有年份的灰砂岩修補不易……」她用指甲從毀損處輕輕刮下少許石灰,在手心抹開來後拿放大鏡瞧仔細。
「是不易還是不能?」
「修補其實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苦差事,尤其,修補這種灰砂岩的仿古泥漿,萬一調配不精準,就會留下一道明顯的修補痕跡。不過,愈是高難度對我愈具有吸引力,你就放心把它交給我,我會全力以赴。」
「你盡力就好,不必為它過度傷神。」他可不願見她為它過度勞心勞神。其實,他壓根兒不關心修補後的貓頭鷹是否完好如初。貓頭鷹對他而言,只不過是他藉機親近她的一座橋梁罷了,功能一如在七夕夜供牛郎織女相逢的鵲橋。話說回來,他當然不甘心、也不容許自己久久才能見她一面,就算絞盡腦汁也要想辦法制造一連串的見面機會才行。
「你真是客氣得令人……驚訝。」她一臉驚奇的看著他。她從事修補工作這麼多年,所踫上的客人幾乎會要求她無論如何都要修補到天衣無縫,第一次踫到像他這種只要求她盡力就好不必過度傷神的客人。
「我的意思是……不就是一只貓頭鷹嗎?能修補就盡力修補,若修補不好,我也不會怪你。我之所以這麼說,因為我不想、也不願增添你的心理壓力。」他很想實話告訴她,就算她把貓頭鷹的尾巴黏歪、斷腳黏反,他都無所謂。
「既然你不在乎修不修補得完美,我建議你干脆到書局買一瓶三秒瞬間膠自己動手粘一粘就行了,何必花錢送到我這里修補?」她很有個性的把這樁自動找上門的生意往外推。
「這……這……」他沒料到她會有此一說,向來口才便給的他霎時變成了大舌頭。他在心里納悶想著︰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這個不知好歹的女人,他一心為她設想,她不知感激也就罷,怎還反過來攻詰他?
「還有,你怎沒問我要收你多少修補費?要花多少時間才能修復?」她發覺他根本沒把心思放在貓頭鷹身上。
「就算我忘了問,你也應該主動告訴我。」他的舌頭開始恢復功力。
「我收你八千元修補費,十天後,你可以過來取回。」她蓋好盒子收妥。
「你修補時,我可以過來看看嗎?」這點對他才是最重要的。
「你不放心我?」她掀眸涼涼瞅他。
「不是不放心,我只是想過來關心一下我的貓頭鷹。」
「這……當我在修補時最怕分心,所以,從不允許有人在旁邊觀看。不過,你若保證不說話不干擾不讓我分心的話,我倒是可以破例答應讓你過來。」她這個人一向知恩圖報,之所以破例答應他,無非是想償還他為了堅持陪她守著拋錨貨車,不惜氣跑女朋友的人情。
「太好了!」達到口口的的他笑燦了眼。
「太好了?」她狐疑的眼溜向笑得一臉賊的他。
「呃……不!我的意思是謝謝你的通融。」他捏把冷汗的趕緊解釋。
「哦。」
「那……貓頭鷹就交給你,下星期天我再過來。」他很想留下來跟她說話,但,若一味賴著不走就顯得太不識趣了。
「好。」
第四章
薩孟哲三步並作兩步爬上樓梯,進入金毓嫻從不關門的工作室,他神采奕奕的跟端坐在工作台前的她打了聲招呼——
「毓嫻,午安。」
「喔,是你啊?台北一連下了五天的雨,下得人都快發霉了,好不容易有一個陽光普照的星期天假期,你不帶女朋友駕車到郊外踏青,卻跑來我這個雜亂無章的工作室?」她起身伸個懶腰,踩著輕盈的步伐走過去推開老式的木格子窗戶,倚著窗欞注視窗外燦爛的金色陽光。
「郊外踏青?算了!每逢假日從台北通往各個風景區的路上到處塞車,人滿為患,美景還沒賞到,倒是先憋了一肚子塞車氣。」他瀟灑的走向她,跟她並肩站立在窗前。
「呃……無聊的寒暄就到此為止,我要開始工作了。」他跟她擠在窄窄窗口的親密感,令她沒來由的心跳加速。她討厭這種失常的感覺,慌張的找個理由像逃難般逃離他身邊,回到工作台。